当时他万念俱灰,苗桐想到这边来的信上说,墨脱这边只有十几个学生的学校里唯一的老师嫁去芝县了,现在是村里念过书的扎西叔叔在上课。于是她便介绍周明亮过来了,完全是无心cha柳,却让他重新找到了人生的意义。
“你打算待多久?”周明亮问。
“一年两年或者一辈子”她说。
苗桐来到墨脱的三个月后,十一岁的多吉走了。
他的ròu身沉入了呀怒藏布江,从那以后苗桐再也不吃鱼了。
她在晨报开了专栏,名叫桐花如雪。
看到这篇专栏时,白惜言在荷兰的小镇上,他的门前是清澈的小河,水面倒映着大红色的虞美人和将累累繁花垂到水面上蓝紫色的绣球。
——我一直不知道江边那棵瘦瘦高高营养不良的树,是什么树。我跟周嘎嘎去江边洗衣服时曾猜测过,虽然连叶子都没有,枝丫gān枯,看起来倒是像梧桐树。周嘎嘎说,这里没有梧桐,他没有在西藏见过梧桐树。
周嘎嘎是学校的唯一的老师,班上原本有十一个学生,现在有十六个了,其中两位同学是父子关系。嘎嘎诗歌藏语名字,是孩子们给取的,意思是心爱的。我不是孩子们心爱的,他们叫我达瓦,我是他们的月亮,我是苗苗达瓦。
来到墨脱的三个月后,我已经适应语言不通了,脸上不蜕皮了,多吉也走了。央金看着多吉的身体被沉入江中,我以为她会哭,可是她说,姐姐你别难过,多吉只是暂时离开一下下,等他睡醒了,就回来了。
多吉走后,我得了个经筒,每日都是虔诚地转它,为故乡的虞美人糙诵经祈福。
五月的一天,江边的那棵树开花了,是梧桐树,桐花缀弯了嘻嘻收受的枝gān,洁白无瑕,如同我离开家时从天空飘落的雪。
周嘎嘎说,这简直就是奇迹。
我说,这不是奇迹,这就是轮回,是重生。
白惜言觉得自己欣赏有条常常的透明的丝线,隔了六个小时的时差和千山万水,及时看不见那个人,只要扯一扯,就能听见她的心跳声。
从chūn天到夏天,在从夏天到秋天,金色的运河畔,他围着羊绒的灰色打围巾坐在咖啡店外,腿上放着笔记本。卓月每天早上都会发给他苗桐的专栏原稿,还有关于她写的新闻报道,时事评论和新闻快讯。
这半年多她已经从记者变成了民间慈善义工,募捐书、文具、果冻的旧衣物,小到棉袜手套大到棉被褥子。只要家里有孩子的家庭她和周明亮每家每户去规劝,学生已经从十六个增加到了三十四个,大学生支教团也从未间断过。当然,源生的捐赠也从未间断过。
白惜言把笔记本从腿上拿下来,有游客划着皮艇从运河前走过,年轻的女孩朝他白手:“你好,你会说汉语吗?”
他挥手:“当然,我是中国人。”
女孩摇着旁边男人的胳膊兴高采烈:“啊,终于遇见同胞了!”
这一对qíng侣是从中国广州来度蜜月的,妻子吃不惯欧洲的食物想打听小镇上哪里有中餐的餐馆。白惜言抬手看了看表,已经到中午了,犹豫了一下便邀请道:“这个镇子上没有中式餐馆,不过我家里的佣人阿姨是从上海来的,要是不介意的话,就去我家吃顿便饭把。”
异国遇同胞,夫妻二人十分开心,白惜言登上他们的小艇,驶过jiāo错的河道,去镇子西边的,屋后的小山坡上开满了红色的虞美人。
午餐不算丰盛,十分清淡,因为有突如其来的客人,阿姨又烧了条鱼。午饭后白惜言邀请他们在屋后的小园子里喝茶。
“这里真美,要是一辈子能住在这里就好啦。”妻子陶醉地说。
丈夫好脾气地笑着挤兑她:“我记得两个小时前还有人说好想回国,东西太难吃啦。”
妻子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转头问白惜言:“白先生觉得国内好还是国外好呢?”
他想了想:“无论国内还是国外,有珍惜的人在身边就是好吧。”
“你是跟太太在这边?”
“不。”白惜言笑了,“我没有结婚,在这边也没有恋人。”
“那总有喜欢的人吧?”
白惜言笑着默认了。
妻子来了兴致:“没表白吗,还是被拒绝了?”
他转头去望着那片开满花的小山坡,最高处种着株手臂粗的小梧桐,微风拂过,一片温柔的涟漪。他笑了笑,摇着头不肯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