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世界来说,不过是少了一个人,可对于家庭来说是塌了半边天,她知道的。也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有这种切肤之痛。
苗桐跟着医护人员忙着照顾伤员,对于简单的伤口她还是可以处理,哄哄哭闹的孩子,现场有条不紊地进行救护和疏通工作。一直到了天亮,拖车将事故车辆拖走,地上只剩下星星团团暗红的血迹,清洁工人用水枪一冲,了无痕迹,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她跟着最后一辆救护车去了医院,赵芳菲也跟着,只是不理她,冷着一张脸。
在发生事故的时候,医院和派出所都不怎么喜欢记者,尤其是医院这种要求“肃静”的地方,记者一窝蜂地上来,乱哄哄的,不分场合的采访耽误救治。
走廊里从各地赶过来的遇难家属一片哀号之声,乍一听,好似人间地狱。
苗桐灰头土脸地瘫坐在走廊外的休息椅上,像折断的柳枝那样垂着头,衣服上染着斑斑血迹,láng狈不堪的。
突然一个热烘烘的东西在她额上碰了碰:“嗨!美女!”
逆着金灿灿的光,苗桐看见了个穿白大褂的娇小的女医生,略圆的脸庞,脸上好似永远都挂着美滋滋的笑意,揣着糖罐子般的漂亮甜姐儿。她指着自己的鼻子,大惊失色:“你不记得我啦?我这种上等美人不应该是过目不忘的吗?”
苗桐“啊”了一声,想起来了,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昨晚没时间跟你打招呼,太忙了,喝点热牛奶吧,看你这样子跟遇难家属似的。”
“谢谢你。”苗桐顿了顿补充,“唐医生。”
唐果有时候很佩服自己惊人的记忆力,很多她经手的病人只要见过一次,她就能记好几年。尤其是苗桐这张脸,大概她到死也忘不了了。那是她做的第一台独立麻醉手术,活体肾移植,是她的成名作品。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啊,现在毕业做记者了?”
“对,我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我以为你在原来的医院做得挺好。”
“哦,其实这边是分院,人不够用,连夜赶过来的。”唐果看了看手表,撇嘴,“估计要下午四点才能回去,万恶的资本家压榨我的休假时间。”
苗桐听她这么率真又孩子气的抱怨,忍不住弯起嘴角笑起来,觉得她真是可爱。
“你身体怎么样?”唐果俯身摸摸她的手,又探脉搏,半晌才愁苦地叹气,“你得好好补补,底子太单薄虚弱了,气血两亏……唔,眼圈黑成这样,肾虚,你……还真不把自己当回事儿啊。”
“我会注意的,谢谢你。”
说话得体,气息温和,客气疏离,礼数上叫人完全挑不出错。
唐果惊叹,滴水不漏的一个姑娘啊,冷淡的气场完全将人驱逐出她的自我领地,安静又不缺乏dòng察力,善良却不同qíng心泛滥。经过初步侦査,不是我方太弱是敌方太qiáng,唐果准备撤离高地。
“那个,我得去忙了,你注意休息。”
“……我可以采访轻伤患者吗?”
“可以给你开个后门,不过要注意患者qíng绪。”
“谢谢。”
“自己人嘛,应该的。”
她们什么时候成自己人了?
苗桐确定这个人是自己在世界上最不想见到的人,没有之一。
她只想快点做完那个该死的采访,然后回社里把稿子写出来,而后回家睡觉。
第二天的早报上,没有现场血淋淋的照片,也没有像友报那样分析事故原因和责任之类头题占了大半个版面是个年轻母亲特写的脸,无法否认赵芳菲的摄影天分,眼神里的泪光,怆然和悲伤,那双瞬间苍老的眼神和年轻的面庞形成动人心魄的对比。
大标题是:活着。
后来苗桐听说,某部门总做不出成绩还爱使绊子的某李姓主任拿着报纸去向主编告状:“这哪是新闻事故报道哦,真是年轻人,做事有够不稳重哦,这么女xing化视角的报道,有损我们报纸的公信力哦。”
主编庄叔一笑,满脸横ròu跟古代的刽子手似的,把报纸往他头上一摔:“你懂他娘个铲铲!所以说你不能做新闻,连个触角都摸不到!”
某李姓主任被训得面红耳赤:“她有触角!她是蜗牛啊她有触角!你是瞧那小狐狸长得周正吧,大姨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