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打着一把伞,把伞收了,小凤才看到他乌黑的头发,从中间分出一条雪白的发线,衬出端正的一张脸。这人不仅穿着西服,脚下更是一双黑亮的皮鞋。小凤听隔壁铺子里的老板娘说过,这种皮鞋要一百多块钱一双。这人竟然对她笑了笑,这样的人她从来没有见过,只觉得像电影院门口贴的明星,可是明星也不能笑得这样好看。他回过头去,似乎在招呼什么人,只说:“找着先生了。”
他的声音也好听,说的是乌池官话。小凤看着外头又涌进来好几个人,都是穿着西服黑皮鞋的。斯斯文文都仿佛是读书人模样,可是一进来都不说话,有人去搀扶封先生,有人就说:“我去叫司机。”
小凤眼花缭乱的看着,他们扶起封先生,那封先生似乎睁了睁眼睛,看着这些人,忽然的问:“叙安呢?”他声音并不大,可是屋子里安静,小凤只觉得那些人似乎都打了一个哆嗦似的,都站定了不动,连搀他的人都定住了,仿佛他一开口就像施了法似的,这些人都不敢再动弹。
终于有人毕恭毕敬答:“何先生在汪主任那里等消息,我们已经出来半日了,只怕连卫戍那里都已经急了。”
那封先生道:“让他进来——先让他坐。”
那些人这才知道他是真醉了,于是大着胆子哄着他:“先生,先回去洗个澡,何主任在等您呢。”一边说一边搀住,汽车早就停在了门口。那些人搀着他上了车,小凤这才如梦初醒,追上去问:“你们是封先生的家里人吧?是接他回家吗?”
那人回头对她笑笑,说:“我们都是封先生的学生,姑娘你放心吧。”
小凤只觉得这事处处透着古怪,那封先生明明跟她说过,他不是教书先生。可是她也不敢多问,只担心这些人是坏人。于是又轻轻唤了声:“封先生……”
那封先生睁开眼睛,看了看她,似乎累得很,声音也很低:“去上学吧,别耽搁了功课。”
小凤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莫明其妙站在那里,看着这些人关好了车门。先前那个穿西服的人却又走过来,特意递给了她一个小包,说:“听先生的话,去上学吧。”
等到汽车开走,小凤还站在那里,街头的煤气灯早就亮了,照见雨丝斜斜的,织在天地间。风chuī在身上都觉得冷了,她才把店门掩了进去。手里还拿着那纸包,不知道里头是什么,于是随手撂在茶桌上。
等她把铺板都下了,才把那纸包打开看,里头竟然全是一百元的票子,小凤数了数,足足有十张,那就是一千块了,足够把隔壁的铺子都买下来了。她心里又慌又乱,因为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她把钱包起来,想着,这可不能要,得还给人家。
从这天开始,她每天都在店里等,可是那个穿西服给她钱的人一直再没有来过。不仅那人没有再来,连那位封先生也一直没有来过。
到了年底算帐的时候,她看到帐簿子上记的,封先生还有四块钱存着。她想起那天晚上的事,就觉得像是放电影一样,那些人真像电影里的人,又斯文又好看。不过封先生随口一句话,他们就给她一千块钱,想必封先生也是位有地位的人,不过有地位的人,为什么喜欢吃自己做的粗茶淡面呢?
小凤想不明白。
那一千块还被她压在箱底,她也并不着急,她想他上次也是隔了一年才来,所以想,明年那位封先生总会来的。
第二年,那位封先生仍旧没有来。
第三年,封先生还是没有来。
等到第四年chūn天的时候,有一天街上乱轰轰的,都在吵嚷着买报纸来瞧,说是慕容沣逝世了。小凤虽然不大认得字,可是见隔壁老板娘买了报纸,于是也过去瞧了瞧热闹。报纸上头登着慕容沣先生的照片,小凤看了好大一会儿,只觉得面熟,她想了半晌,才想起来这慕容沣先生的照片,倒有点像那位封先生,不过白头发更多点,样子更威严些,她也没见过几位有地位的人,想必这世上有地位的人,都长得差不多吧。
于是小凤想起来,那位封先生还有四块钱存在自己店里呢,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再来吃面。还有那压在箱底的一千块钱,他如果不来,自己要还给谁呢?
[番外]《凌波不过横塘路》
午后下了一场雨,将浮尘都压了下去。碧蓝天空如洗,揉着几缕白云。凌波端了把椅子坐在枣树底下看书,刚看了不一会儿,细簌的枣花已经落了一身。刚站起来掸了一掸,忽听人道:“这么有趣的一身花,掸落了做什么?”回头一看,正是自己的女同学祝依依,忙笑道:“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