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渐渐开起了太阳,殡仪馆里的两三个服务小姐正在喜滋滋地涂着指甲油,清洁工大嫂满足地吃着一碗有ròu丝的盒饭。
你的悲痛是你的,无法渲染别人,只能是你一个人承受,一个人经历。
这个就是生活。平淡中突如其来的惨烈,直直摧残,践踏一切生的希望,期盼。但是任何一个有勇气的人只能是认了这个事实,然后慢慢过渡,慢慢抚平悲痛,再继续生活。
新家
玉麟十五岁时,母亲改嫁了。
那一天,母亲和外婆带着他离开小镇,以后他们要住在大城市里。很多小同伴都羡慕玉麟,他们认为大城市里有汽车,摩天楼,巧克力,电子游戏。只有玉麟自己知道他舍不得,舍不得这个民淳俗厚的小镇。
最后看一眼这个小镇,薄雾似纱,白墙黑瓦,琴韵书声。
以及那条石皮弄,密布青苔,有着生命的一切cháo湿晦涩。曾经玉麟和父亲常常在这里捉谜藏。
坐上乌蓬船,和河边的乡亲父老招手告别,他们都舍不得玉麟,这样一个乖巧懂事,文静漂亮的孩子。
橹声悠悠,玉麟在心里轻轻说:再见。
新的城市,新的生活。这个钢筋水泥的石头城市处处是高耸入云的建筑,遮住了大半个太阳,空气也比小镇的浑浊许多。
母亲和外婆带着玉麟去看新家和新的父亲。
“玉麟,等会看到新爸爸要叫人,知道吗?”外婆摸着玉麟的头,轻轻叮嘱他。
玉麟木然地点头。
新家到了,在一条偏僻的弄堂里,是一个简陋的筒子楼。
走上二楼,一个秃头脑袋探出门来,露出一排huánghuáng的牙齿,“来,来,来,这里。”
母亲先进去,外婆也跟着进去,玉麟站在门口,浑身涌上微微的不适。
“这是小玉麟吧?进来啊,别站着。”秃头男人笑着,伸手来拉玉麟。
玉麟一个踉跄,撞进里屋。
“玉麟,这就是我们的新家。”母亲俯下身子,轻轻地对玉麟说,“这个是你刘叔叔。”
玉麟楞了片刻,勉qiáng微笑,“刘叔叔好。”
外婆赶紧推推玉麟,小声地说:“要叫爸爸。”
爸爸,这是标签吗?贴上就是?
“妈,算了,慢慢再改口吧。”母亲淡淡地笑。
“来来来,都坐啊,别傻楞地站着。”秃头男人大笑,拿出几个苹果,和一堆花生糖放在桌子上,“来,玉麟,给你吃这个。”
油腻腻的一张脸凑近玉麟,秃头男人抓起几颗糖塞在玉麟手上。
“谢谢。”玉麟小声地说。
“真乖啊。”秃头男人伸手揉着玉麟的头发。
玉麟想避开,这样qiáng势的亲密让他有些惊慌。
“这孩子,怎么漂亮得和个女孩子似的。”秃头男打趣道。
“我们小玉麟是长的很清秀。”外婆笑着说,“像他娘。”
秃头男人笑笑,“眼睛和他娘的不太一样。”
玉麟的眼睛漂亮黝黑,和父亲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恩,玉麟的眼睛是要大些。”外婆有些紧张,打个圆场。
晚饭的时候,秃头男人夹了个鸭脖子放在玉麟碗里,自己啃着大鸭腿。
“谢谢。”玉麟轻轻啃着那块鸭脖子,心想如果是父亲,一定会把最好的给他。
秃头男人拿起高粱瓶直往嘴里灌,光着膀子直喊热。
玉麟连忙将身边的电扇转向他。
“真懂事。”秃头男人笑着。
“少喝点。”母亲微微皱眉。
“别价啊,今个也算是我们的新婚之夜,是吧?就让我喝个痛快。”秃头男人显然是喝高了,暧昧地笑笑。
母亲脸一红。
“哈哈,还和买一送一似的多了个儿子。”秃头男人大笑。
玉麟一怔,小脸低下去,慢慢挖着碗里的饭。
“是吧,儿子?”秃头男人朝玉麟笑,浓浓的酒气熏得玉麟难受。父亲也喝酒,但是喝的是温和香甜的huáng酒。
“恩。”玉麟睁大眼睛,应了声,还是叫不出爸爸两字。
吃完饭,玉麟帮忙收拾桌子,将一只只脏碗放进水池里,又用抹布细细擦着桌子。秃头男人在沙发上边剔牙边看电视,时不时发出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