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季琛立刻否认。他还是让裴鲤误会了,季琛郁郁地想。
“这一次幸亏有你,谢谢你照顾我,我很喜欢有你陪着……但你不应该把所有时间都花在我身上——”
季琛越说越小声。自我怀疑令他的一切判断都蒙上了yīn影,季琛甚至不知道驱使他拒绝陪伴的原因是自立、自私、还是自闭。他只知道自己想要裴鲤,而他应该推开裴鲤。混乱的思绪和逻辑堆在破碎的句子里。
他坚持讲完这一段话的原因只是因为对方是裴鲤。
有那么一小会儿,裴鲤没有说话。然后他皱起眉,指节扣了扣膝盖,疑惑道:“这跟指导意见不一样。”
“?”
“我查了资料,”裴鲤颇为尴尬地挠了挠鼻梁,“昨晚。啊,都说那什么要‘陪伴’、‘支持’、‘理解’之类的。我自认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支持理解你啊,那我能做的只有陪陪你了。”
季琛顿了一下,毫无来由地觉得自己脸红了。他不能区分这是药物的效果,或是他真的恢复了感知力,只好讪讪地移开目光,平复那一点莫名其妙的涟漪。
裴鲤调出来他刚刚浏览的网页,季琛一眼就看到了标签栏里几个熟悉的互助会网址。他抿紧唇,拒绝道:“你认识的是我……还是‘典型重症抑郁患者’?”
裴鲤便沉默下来,陷入了短暂的思索。
再抬起头时,裴鲤的眼睛亮得像火:“我明白了。”
……
实际上,季琛没想通裴鲤明白了什么。
接下来的一整天裴鲤仍然全程保持着保护yù过剩的状态。在接季琛出院的时候,裴鲤甚至不征求他意见,直接带回了他自己家。
“……我以为,我们说清楚了。”
季琛被裴鲤按在座位上,沉默地看裴鲤替他确认安全带扣好。有那么一会儿,他自嘲地想着幸亏他还在用氯丙咪嗪。xing`yù抑制的效果真的不错,他离裴鲤这么近也不会出现尴尬的反应。
裴鲤打了个转向,缓缓汇入医院门口的车流。他侧头对季琛无辜一笑:“我想你了啊,小琛,我担心你。”
季琛就不说话了。
他知道他应该拒绝的。他一直知道。
他看向车窗。惨淡天色下街道上的来去人cháo都成了虚影,季琛身后,裴鲤在驾驶座上耐心地等jiāo通灯。
16
季琛估计裴鲤的疑问有一座山那么多。但裴鲤什么都没有问出口。
他没有问季琛为什么离开,为什么辞职,为什么联络不上,像是打算彻底退出裴鲤的人生轨迹。
他也没有问季琛为什么病了,为什么从来不告诉他,为什么季琛半年来的病历那么触目惊心。
他甚至没有问为什么季琛不说话。
季琛猜想这也是来自指导手册的建议。他为此心存感激。
漫长的冬季令季琛日益倦怠。他知道自己表现得有多糟糕。
季琛的病在青chūn期后得到了很好的控制。他从大二开始停药了三年,几乎完全康复,直到肄业半年后因为压力复发时,他的症状也只是在无人处郁郁寡欢——和地球上4%的人类一样,轻度抑郁。
那跟现在是完全不同的。
季琛现在会独自抱膝坐在窗边很久。时间在他周身悄然行走,而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渐渐失去jīng神与活力,神色恹恹,对任何事物都提不起兴趣,总是长久地独自呆着,只有每次服药后到血药峰值的那大半个小时里会有意识地去做些什么,像是看书、聊天、或者漫无目的地散步。
那大半个小时并不是天堂。季琛会在药物作用下产生一种轻浮的温暖感,他会口无遮拦地倒出积蓄在他心底的毒液:那些悲观的、绝望的、厌世的念头,那些负面的观点与批评,那些毫无逻辑的抱怨。
然后他会在药物效果减弱时花上一整个下午懊恼自己的行为。
一切就像是他整个初中生涯的翻版。
季琛能感觉到他说出那些负面言论时裴鲤的错愕。也许裴鲤已经掩饰得很好,但季琛足够敏感也足够了解他。
当然,那不是裴鲤的问题。一切的错归于季琛,一切的痛苦煎熬也都属于他。他喜欢裴鲤,早已习惯于用最好的自己面对裴鲤,用自学来的心理知识表现一个不那么开朗却十分乐观、认真生活的外在形象,可是——
“可是还有一个我,你怕不怕?”
也许裴鲤不怕的。
他并不推开季琛,看着他的眼神温暖依旧。他有着完美的倾听姿态:不反驳、不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