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我这辈子总向人低头哈腰,挺没骨气的。你别打岔儿,听大爷说完。我虽然总向人低头,那也是实在无奈,没甘心qíng愿。可谁让我这么没本事!
今天跟你说这些话,我也知道我挺倚老卖老的,但是吧,为人父母总是放心不下孩子。我这次就豁出这张老脸,望你以后能多照顾关青,他xing子倔,又闷,受了委屈也只会憋着。你不一样,你从小就敢闯敢拼,别人不敢欺负你……嗨,我的意思就是希望你能多照顾他,受点儿委屈不要紧,人这一辈子谁都免不了要受委屈,别让人把他欺负狠了就行。
你小时候,我总把你当成地主家的小少爷,我对你好,免不了是想巴结你。但你真的是个挺好的小伙子,多少人走过一次错路就一头走到黑,你还能走回来,这不容易。你受的苦、遭得罪,我都看在眼里。我是真把你当半个儿子看,想让你叫我一声爸,又觉得我担不起,委屈了你。
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这个老头儿,以后你跟关青一定要相互照顾,他要是跟你犯倔,哪儿做的不好,你也多担待。你们在外面打拼不容易,苦了累了我们也帮不上忙,你爸走了,我也快了,以后的路只能靠你们自己。
这姻缘和感qíng,我更cha不上嘴,要是有呢那就最好,要是没有咱也不qiáng求,慢慢来,总会遇到合适的。但不管你们以后谁先成家,都别忘了给对方搭把手,逢年过节,要是有一个人还单着,记得叫上一起过个节。人要是落单总还是难受,有个伴儿陪着总比没有qiáng。”
老头儿说着,程悍就认真听着,一个老年人和一个正当年的年轻人间的对话,托付与承担,倾诉与聆听,充满了庄重感和肃穆感。
老头儿又从大衣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暗红色的存折,存折jiāo到程悍手上时还带着余温。
“钱不多,但这是我能做到的最好的了。以后万一遇到什么事儿,你就拿这钱应应急,没遇到事儿就当给你俩娶媳妇儿用的彩礼钱。好了,”他拍拍程悍的手站起来,望着关青,则是慈爱地摸摸他的头,“我走啦,你们两个好好的,别打架。”
儿子和别人的儿子总是不一样的,他面对关青时总把他当孩子,面对程悍则完全把他当个男人,这一番托付单方面全jiāo由程悍一人。
而程悍则像个真正的可以担事儿的成熟男子一样,“您放心吧,我一定照顾好关青,不让他受一点儿委屈。”
关青则像个小孩子,面对与父亲的分别全程沉默,脸色充满倔qiáng和不舍,只在临别时深深凝望着他的父亲,而这一眼便是最后的一眼,这最后一次生离,便也是永恒的死别。
老头儿回去两个月后的一天早上,程悍就发现那对huáng鹂鸟死了一只,一大早就闹得他和关青的心qíng不好,剩下那只孤零零的,两人怕养不活,送给了对门儿养鸟的老大爷。
中午程悍还在睡梦中便被电话吵醒,他一接通就听那边说:“赶紧回来吧,老头儿怕是不行了。”
程悍瞬间就清醒了,打电话的是有子,前天老头儿发烧住院都没当回事儿,结果今天一大早医生就下了病危通知。
“你跟关青说吧,我不敢跟他说,抓紧时间回来,说不定还能见上最后一面。”
程悍当即订了当天最近一班的机票,除了证件什么都没拿,而后开车到关青他们工厂,直接找科长把假请了。
关青在上车的那一刻就有预感,而程悍丝毫没给他的侥幸留有余地,“做好心理准备,老头儿快不行了。”
奔向与至亲告别的路是静默的煎熬,程悍头一次觉得自己走的太远,从浙江到东北即使坐飞机也要
两个半小时,再从省会到他们镇里,至少也要四个小时。
杂七杂八的时间加起来不过才八个小时,两千多公里,却不知道老头儿能不能熬得住。
出了机场见到接机的司机,程悍直接夺过车钥匙,有多快就开多快。
他们在凌晨赶到镇里的医院,老爷子身上cha满了管子,说是心脏衰竭造成的肺积水。
“已经抢救过两回了,”有子在程悍耳边小声说:“老头儿心脏从洪水那年就一直不好,这回病又来得太急,加上老头儿年纪大了,怕是扛不过去。”
不是怕是,是一定扛不过去。
程悍把有子叫到病房外,神色异常镇定,“寿衣那些东西都准备了么?”
“都准备了,”有子受他影响,也冷静下来,“这些都是小事儿,就两件事儿不太好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