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话跟你说了吧。我来北平,是来杀人的。”
曹恩凡难以置信地僵直了脊背。
严天佐抓住他的胳膊,立刻安慰说:“你别怕。我现在还不是杀人犯,以后,就说不准了。”
“为什么?”
“我是上海青帮的,你听说过吗?”
这倒是听说过。上海青帮街知巷闻,他就是再没见识也听人谈论过。从前在他看来,那是世界另一端的事儿,与他无关,不想现在就有个青帮的人坐在眼前,而且已经认识好一阵了。
“其实童飞没看错,他第一眼就察觉了。”
“说你,别提他。”
严天佐抬头,看曹恩凡盯着自己,继续说:“日本人来了之后,帮里qíng况变了,总之这人我得杀。至于为什么,我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我还有个哥哥,在松江小码头管着一小片生意。我要是成不了,我哥哥这辈子就完了。”
“你哥会有危险?”
严天佐摇头,“他会被自己的野心折磨死。”
“只是为了野心?”曹恩凡不懂。
“可笑吗?我也觉得很可笑。为了个出人头地的机会,让亲弟弟来卖命。”
“所以是非杀不可?”
“原本不是。我要是再拖延个半年,回去跟我哥说杀不了也就罢了。可是现在那人在跟日本人做生意,是不是帮里人的意思还不清楚。如果是我们这支暗中让他来支持日本人的,我和我哥又是这一支的心腹,杜先生不和日本人合作,也不会留下我们。现在只能把他解决,至少能自保。”
曹恩凡没遇到过这么复杂的问题,一下子也没全明白,只知道严天佐杀人是为了自保,不杀不行。可是,杀人是随便能杀的吗?
“你怎么办?”
“我不懂时局,但我哥哥多少明白。他要是不会审时度势,也不会十年就在帮里混到现在这样。所以他的话我信,确实是非要动手了。”
“没有别的办法?”
严天佐摇摇头。曹恩凡也陷入了思索。
半晌,严天佐思绪迷乱,拉着曹恩凡的胳膊把头抵在他肩膀上:“恩凡,不想了。想也没用。我困了,回去了。”说完站起来,走到门口站住,拍了一下脑门儿,“明天哈尔飞新戏,我来接你。别跟虎子说。”他要解释一下,不知如何说,“就,别说了。”
“嗯,我知道。”
他迈出门槛,又站住,甩甩头。曹恩凡从身后拉住他手,“你喝的不少,别走了。住我这儿吧。”
严天佐回头,看曹恩凡眉目温柔地望着他,没犹豫:“好。”
曹恩凡这才烧了水,让严天佐洗了,又喝足了水。严天佐坐在chuáng上,看曹恩凡走到柜子旁,问他:“你睡里面睡外面?”
曹恩凡本想从柜子里拿被褥,打个地铺,听他这么一问,手下停住。
“我喝多了爱口渴,你睡里面吧,我半夜起chuáng喝水也不会吵你。”说着脱了衣服,只剩一条内裤,拽开被子躺了进去。
曹恩凡看他jīnggān的身躯,一点不客气地钻进自己的被窝,身体里开始冒火。从柜子里拿了被褥说:“我还是打地铺吧。”
“打什么地铺啊,你这chuáng这么宽。你放心,我不是童飞,不对你动手动脚。”严天佐说完,不见曹恩凡过来,直接从chuáng上蹦下来,把他手里被褥塞回柜子里,把人往chuáng上拖。曹恩凡稍稍用力就能挣开,却由他拉着,到了chuáng边才说:“总得让我再拿chuáng被子吧。”
严天佐看着chuáng上那被确实小了些,自己也多少年没和人盖过同一条被子,便嘿嘿笑了两声松了手。两人这一闹,竟是忘了刚才还说了杀不杀人的事qíng。
二人都喝了酒,又乏又累却睡不着。鸟儿叫了两声。
“他们夜里总叫吗?”
曹恩凡摇摇头,才又想到这么黑严天佐看不见他动作,说:“偶尔叫两声。”
沉默。
“恩凡。”
“嗯?”
“我要是真去杀了人,你还当我是朋友吗?”
曹恩凡没说话。严天佐等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吃饭时你说的话是真的吗?”
“什么话?”
黑暗像一个面具,让人把脸孔躲在它后面,胆子反而大了,平时不敢说的话,似乎因对方看不见自己的表qíng、反应,变成了别人话,说的也仿佛是别人的事儿。
“你说童飞不行,你行。”
曹恩凡在等,然而严天佐没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