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北平做什么?”
“听戏。”
“听戏?在上海不能听吗?上海现如今可是比北平热闹,多少好角儿都南下捞金了,还难为你专程跑来北平听戏。”
“我是来找余老板的。他不南下。”
廖正恺恍然大悟似得点点头:“是是是。这倒让你给说着了。”他朝身后招招手,另一人抢在童飞前头走了出去,回来的时候端了杯茶,递给廖正恺。
廖正恺喝茶。不等他问,严天佐接着说:“我是青帮的,想必您也知道了。我来北平确实是来看戏的,又认识了几个朋友,就多耽搁了一两个月。陈午阳原是我同山,一年多前就离开上海了,这次在北平碰见他,才知道他是来北平跟日本人做生意的。”
廖正恺把茶杯朝后递,童飞没接,是另一个人接的。
严天佐说:“我带着朋友来看《红娘》。”说到此处,提审他的警察不屑地哼了一声。严天佐知道开门的一瞬间,他看到了他和曹恩凡抱在一起的样子。
严天佐不理会,继续道:“看了个开头,陈午阳的人把我叫了出去。因为之前见他,他说下个月有余老板堂会要请我去,我以为是跟我聊聊这事儿的,就跟着去了。谁知道我刚进了他车里,他司机就拿枪顶着我脑袋,问我是不是青帮派来查他的。”严天佐伸手比了一把枪的姿势,指着自己眉间,“枪就这么指着我,说不怕那是chuī牛。”他放下手,“我只好顺着他的话说,说是来查他的。然后我朋友就找着我,把我救了出来。我们俩跑,身后追的人越来越多,不知怎么就被警察抓住了。”
“怎么伤的石田?”
“石田?”严天佐抬头看廖正恺,满眼迷茫,“石田是谁?”
廖正恺回头看童飞,童飞立正,对他点点头。廖正恺起身朝外走,问道:“那个陈午阳呢?”童飞答:“也在羁押室。”
门被关上,严天佐听不到他们说话,只听见巨大的落锁声。椅子凳子都被撤走了,他只好寻了个墙角,继续坐着。
他真的不认识什么石田,他也大概感觉到石田不应该是他打死的。他刚才说的基本是实话,他能说的如此淡然,是料定陈午阳需要隐瞒的更多,如果被当局知道他是革命党,十次八次都不够他死的。曹恩凡呢?他们会不会也去审讯他?有童飞替他开罪,他应该没多大事吧。自己如果逃不了,他怎么办?严天佐后悔在胡同儿里跟他说的那句话了。其实,他严天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童飞倒是可以依靠的。虽然,那样的话,他死也死得不甘心。可总比没人照顾的好。
他那一枪真的打死石田了吗?要是真的,他会被枪毙吧。就这么死在北平,他那个亲哥之前有没有想到过?他应该不会意外,也不见得会多难过,毕竟没把事办好,还搭进去自己一条命,他哥哥会觉得他没用的。但多少还是会伤心,看报纸登出消息的时候,三个大字“严天佐”赫然映入他双眼的时候,相依为命的手足死了,他哥哥应该伤心的,说不定还会后悔,当初不应该让他来北平。可是,恩凡说的对,不来北平他们就无法相识。这么一想,似乎都是命。
严天佐越想越累,越想越乱,迷迷糊糊睡着了。
之后两天,食水都是按时送来,倒也没渴着饿着。后来又被审讯过两次,好在没动粗,这让严天佐放心不少,知道至少也不会对曹恩凡动粗。
其实,严天佐想多了,曹恩凡是直到事发第三天才被审讯的,审他的人是童飞。
说是审讯,既然让童飞来了,实际叫做看望还差不多。童飞拎着个大提盒,进来的时候刻意压了压帽檐,看曹恩凡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玉米饼没咬两口,放在碗里。胡子拉碴的,身上都是灰。
有人搬进来桌椅。童飞叫了声:“恩凡,坐过来。”一个警察给他解了手铐,曹恩凡缓缓起身,坐到了桌旁。其他人出去,把门锁上。
童飞打开提盒,里面是几样菜,几个馒头。一个铁壶套着棉套,里面装的是梨汤。童飞给曹恩凡倒了一碗。“尝尝,我姥爷昨天盯了一下午熬的。”童飞递给他一条湿手巾。
曹恩凡接过手巾擦手,没有抬头,盯着那碗梨汤:“康爷爷知道了?”
童飞摇摇头:“我这几天都在警局,没去看他,他来找我知道的。”
“让老爷子担心了。”曹恩凡放下手巾,喝了口梨汤。香甜慡口,顿时嘴里有了滋味儿。
童飞笑说:“跟我急了,挥着拐棍儿在警局闹了一上午。说你是鄂托家六爷的独苗,要是在我手里有个好歹,他就去撞汽车。”童飞摘下帽子,露出额头,“看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