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恩凡把家钥匙塞进章晋平手里:“虎子哥,我爹jiāo代过我,无论什么事院子不能卖,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你住在这里,我心里才能踏实。”
章晋平接了钥匙,被曹恩凡摁着合住了手掌。接着他又掏出来一封信:“这封信是给童大哥的,他要是来找我,你就把这封信给他。”
“那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后天吧,你赶紧搬来,你搬来,我就能放心走了。”
章晋平看看手里的钥匙和信,想着就这么要跟曹恩凡分别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也没猜到怎么曹恩凡就非要大老远去上海找严天佐,而且那天看到电报时,他的反应也让章晋平吓了一跳。
“你非要去上海吗?说实在的,你跟他认识也没多久,怎么就这么惦记?”
曹恩凡没法回答,回身拍拍章晋平的肩,挑着他能懂的说:“我是把命都差点jiāo给他了。”
章晋平想了想,以为他说的是被抓紧警局的那件事,于是自以为明白了,点点头:“也是,那也算是过命的jiāoqíng了。”
转天是正月十五,严天佑毛遂自荐参与了杜家祠堂准备过灯节的工程。本来,作为八爷的门下,这件事他是不好cha手的,但当年杜家祠堂建成的时候各门都上了礼,连政界也来庆贺,所以说,杜家祠堂的事qíng,并不是杜先生自己的家事。加之正月十五那天的堂会,杜先生早就邀请了帮内有头有脸的人物参加,因此各门都来帮忙,八爷也不好单独说严天佑什么,反而要当成礼貌赞同他去。
严天佐是哪里也去不了的,出门就被人盯着,还不如gān脆就在家里。严天佑留下小淞在家陪着严天佐解闷儿。小淞不会哄人玩儿,在家里只好跟严天佐没话找话,知道他爱听戏,便说起来灯节时杜家祠堂的堂会要唱到十七,请的都是名角。之后又说了杜先生和当红坤生的风流韵事。
先不说严天佐关不关心这些事qíng,就算是无心也早就听个滚瓜烂熟了。严天佐不想再听小淞啰嗦,上楼回了房。躺在chuáng上,不知怎么就起身打开了衣柜,拿出一件件衣服放到chuáng上开始整理。一件件叠好,码成一摞儿。回头去柜子底下伸手一够,才发现自己的行李箱当初落在北平了。那箱子还是他和曹恩凡认识的机缘,他居然把他弄丢了。严天佐忽然没了力气,瘫坐在地上,把叠好的衣服从chuáng上抓下来狠狠丢在身边,埋头在一堆衣服里哭了起来。
小淞在楼下听着,心跟着一抽一抽的疼。
正月十五那天北平下雪了,童飞来找曹恩凡的时候,只看到了章晋平一个人在煮元宵。他抓过章晋平问曹恩凡在哪,最后只拿到了一封早就准备好的信。
曹恩凡看着从铁灰色的天空中飘下的雪花,怎么也没想到,紧赶慢赶,赶上了正月十五这天离开北平。他来的这一路上看到沿街都是卖花灯的,他也想买两盏大红灯笼挂在院子里,映着纷飞白雪,一定很好看。
他登上火车,许久汽笛鸣叫,火车缓缓开动,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坐火车。
童飞赶到的时候只留下一缕白烟缠在雪花上,铁轨延伸到看不见的南方。
严天佑与严天佐跟着八爷一起来到了杜家祠堂听堂会,这原本是严天佐最期待的场合,他脸上却没有一点笑容。
满堂红灯,喜气洋洋。
周围开始叫好,这是给当红坤生的碰头彩。严天佐也是喜欢这位坤生的,可此时她英俊的扮相看在严天佐眼中,不及曹恩凡半分。
☆、理容妆开玉镜瘦损朱颜
枪留在家里了,让章晋平好好照顾,隔三差五要拿出来擦擦,不要让枪尖儿有了锈迹。没了那把兵器傍身,曹恩凡感到周身空空dàngdàng的,没有个凭依。随身行李不过几件衣服,系个包袱背在身上。就这么孑然一身的去了个陌生的地方。
下了火车,他一阵阵头晕,周围人说话听个半懂不懂。原先跟严天佐聊天儿的时候,严天佐说过上海话给他听,但有限几句,没多大用处。他想向人问个路都不知从何说。可即便是能jiāo流,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打听严天佐这么个人,思来想去还是先得找个落脚的地方。他不认路,只能跟着人流走出火车站,乘客渐渐各自散去,便又剩了他一人。
曹恩凡走在路上,十里洋场车水马龙,皆是与北平不一样的人物景致,huáng浦江上chuī来的风湿湿的,带着些咸腥的气味儿,远处轮船汽笛的低鸣回dàng在江面,让人的胸腔跟着震动。曹恩凡目不暇接,不曾想到上海竟是这样的地方,至少他是从没见过这样的大船的。想想,严天佐打小儿在这里长大,这片土地上有他,曹恩凡便不再觉得陌生,甚至感到了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