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天佐哪有心思喝茶,开口便问:“曹恩凡怎么会来你这里唱戏?”
乐班主笑笑,心想小伙子怎么这么毛躁。“这是巧了,他本来是帮忙的,顺便在上海找人。”
“他是来找我的!”
“看出来了。他本来说今天唱完,找不找得着你都要回北平了。没想到你自己居然找来了。”
听远处乐音,曹恩凡该下台了。严天佐起身小声念着:“他下来了。”
乐班主却一把拉住了他:“小爷,我看你跟恩凡当是有什么苦衷才这么长时间见不着。你现在知道他在我这儿,应该放心了。我怕一会儿你们俩见面,他今天这戏就唱不下去了。算是我沾了杜先生面子的光,你先在这儿等会儿,等他把这出《状元媒》唱完了,我领着他来找你。”
严天佐根本听不进去,严天佑起身把他摁在椅子上:“班主说得对,今天要是因为你弄得杜先生寿辰过不好,别说咱俩,那个曹恩凡也得跟着倒霉。”
严天佐坐在椅子上看着他哥哥和乐班主,点点头:“好,那我在这儿等着。”
乐班主展颜道:“我谢谢二位了。”
☆、今宵勾却相思债
乐班主自己呆的地方在演员们化妆的地方后面,角落里,一个桌子。严天佐坐着,严天佑在一旁看着他。
他能听到外面的声音,隔着一面面镜子,几道挂着行头的架子,能听到台上文武场换曲牌,能听到曹恩凡走下台,听到别人跟他说笑,夸他沉稳有jīng气神,他还听到了恩凡小声答应着他们。恩凡谦虚地点头,不好意思的笑,严天佐似乎都看见了。
他抬头朝看不见的后台望过去,严天佑紧张地看着他,生怕他冲出去,把后台闹得一团乱。
乐班主不一会儿就回来看看,也不走近,就在一旁望一眼。
严天佐觉得自己在看一场戏,或者说听一场戏,靠听着判断恩凡这段时间过得还算不错,靠听着得知戏班子里的人都挺喜欢他。恩凡当然招人喜欢,他不爱说话,别人说点什么他就笑笑,安静认真,漂亮。
可惜这场戏里没有严天佐,对于曹恩凡这段时间的生活,他仿佛能想见,却被千重万重的薄纱雾霭遮挡着,只能依稀猜测。他是来找我的,找不到我的日子他怎么过来的。
他听到曹恩凡又上场,上场前乐班主嘱咐了几句。伴奏响起,严天佐轻声跟着唱了起来。接着恩凡,一句句地唱了下去,直到终了。
这出戏简本不过一个多小时,严天佐这辈子最长的一个多小时。他陪着恩凡说完最后一句念白,已经满面泪痕。
乐班主远远地跟曹恩凡说了两句什么,一阵叮当乱响,严天佐在回过神来的时候,还没卸妆只掭了头的曹恩凡一身白蟒站在他面前。
“天佐!”曹恩凡笑着冲上来抱住他。
严天佐反而傻了一般,直到曹恩凡身上的热乎气儿笼罩了他,他才抬起手也抱住了恩凡,伏在他肩头呜呜地哭出了声儿。
曹恩凡还是第一次见到严天佐哭的这么委屈,先是愣了,又是心疼,最后才想起来安慰他,“别哭了,这不是见着了吗,皇天不负有心人,咱们这不是又见着了吗。”
严天佑沉着脸站在旁边,看着紧拥的二人束手无策。
乐班主倒是看懂了,梨园界男的喜欢男的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光绪帝还曾为一个乾旦神魂颠倒,何况曹恩凡也确实是个俊美的人。看他俩抱了一会儿上前说:“好了,这回算是找到人了,恩凡,你可得谢谢我。”
曹恩凡转过身这就要跪,乐班主一把扶住了:“男儿膝下有huáng金,戏台上可以跪,下了台不能。”
“乐班主,谢谢您了。”
“嗯,我心领了。”乐班主笑着,看了看俩人的脸,“蹭了人一身的油彩,俩人快去擦擦,有话慢慢说。”
曹恩凡拉着严天佐去擦脸,刚要用帕子抹去脸上油彩,却被严天佐拉住手。
“先别擦。”
“怎么?”曹恩凡从镜子里看着他,严天佐的西装上蹭了斑斑点点的颜色和粉。
“我说过你扮上肯定好看,让我再看看。”
“刚才不是在台下看过了?”
“就看了一眼,认出是你就跑过来了。乐班主怕你见了我不好好演戏,我一直忍到了你来找我。”
严天佐细细看了许久,接过曹恩凡手上的帕子蘸了油,描画一般地先抹去了他额间的通天红,接着是揉开在眉眼间的红色。油彩染了白色的帕子,严天佐把帕子翻过来继续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