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们刚才没看见?”
曹恩凡说:“一个小姑娘,我没好意思看,再说她一直躲在门后面,怕见人似的。”
“是,自从被……被那什么了之后就一直怕见人。平时跟我倒还好些,有时候还能说说笑笑的,跟别的这么大的孩子没什么区别,就是动不动会突然出神儿。”
“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想过送人,可现在这时候,人人连自己都顾不过来,谁会要个孩子,再说还是日本人的种。”
严天佐喝了口水说:“别这么说,这姑娘是个可怜人,你不该嫌弃她,反而该对她好。恩凡没好意思看,我倒是看了两眼,长得挺漂亮的。”
“我没有嫌弃她,孩子也打算养着了。只是,心里难免有个疙瘩。”
曹恩凡说:“明白。”
严天佐想再说话,曹恩凡在桌子底下拍了拍他的腿,严天佐会意,就不再说了。
“她叫什么名字?”
“chūn燕。”章晋平说完,把自己的水喝了个gān净,放下杯子,舒了口气,“我也就没什么别的事儿了,天桥儿没生意做了,什么时候能再开张也不知道。哦,对了,还有个大事儿。”
“什么?”
“童警官,参军走了。”
这事儿太过震惊,曹恩凡和严天佐一时都说不出话了,齐齐盯着章晋平。
“夏天就走了,出关了。”
曹恩凡心就在了一起,严天佐看着他脸色变得难看,默默抓着他的手。
“出关,去了满洲?”
“大概是,他说要去打日本人。”
“难怪我们给他发了电报,没有回信,那时候应该已经去了满洲了。”严天佐看出来曹恩凡心绪不宁,只好代他问下去,“康爷爷谁照顾呢?”
“他走的时候托付给我了,还给了我一笔钱,说是把古董什么的卖了剩下的,还有一部分在集宝斋掌柜的那里,叫我好好伺候他姥爷,想吃什么能买着就都给买,钱不够了就找掌柜的要。还说老爷子脾气不好让我多担待。”
“来过信吗?”
“大概是来过,之前我只见过一次,前两天又来过一封信。我也不识字,康爷爷看完了也不跟我说。”
严天佐搂过曹恩凡的肩说:“前两天还来过信,应该没事儿。”
曹恩凡抬头问:“康爷爷还好吗?”
“哎,自从童警官走了,老爷子就没什么jīng气神儿了,我什么时候去看都在院子里坐着。这两天不知怎么了,饭也不好好吃,头发也不梳,我进门连句话也不说了。刚才我去给送了饭,还是那样。”
曹恩凡转头对严天佐说:“咱们,去看看康爷爷吧。现在就去。”
“好。”严天佐gān脆地答应了。
他们住的这一片现在被日本人规划为内城内二区,一共没几步的路上总能看见扛着枪的日本人。
康爷爷的院子从外面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在yīn沉的天色下看着有些冷寂。曹恩凡掏出章晋平给的钥匙,把锁打开,没有直接推门而入,而是在门口喊了两声:“康爷爷!”半晌没有任何回音,二人这才推门进去。
没想到刚一绕过影壁就看到康爷爷垂着头半倚在躺椅上,在正屋门口,守着两个火盆。白头发披散着,凌乱不堪,身上穿的是去年过年做的那身棉衣,扎绒对襟,颜色暗淡了许多。
曹恩凡不知他是睡了还是醒着,悄悄走上去蹲在了旁边。
“康爷爷?康爷爷?”
老人家忽然坐直,冲着门口喊:“童飞回来啦!”
“康爷爷,是我,您看看,看看我是谁。”
康爷爷先是看着严天佐,瞪着眼睛,听到曹恩凡的声音又低下头茫然地看着曹恩凡,看了很久,老人眼里突然有泪,抓着曹恩凡的胳膊说:“老六!老六!是你来了!你是来接我走的吗?”
“康爷爷,是我,我是恩凡,六爷的孙子!您再看看我。”
康爷爷没听见一般自顾自说着:“老六,你可算来了!谁都没了,谁都不惦记着我!还是你对我好啊!我这就跟你走,这就走!”说着,康爷爷不知哪来的力气挣开曹恩凡的手,抄起椅子边的拐棍儿就站了起来。
严天佐看老爷子癔症了,赶紧过来帮忙,两人架着康爷爷,想让他再坐下,康爷爷不坐,使劲儿挥着拐棍儿喊:“老六别拉我!我跟你走!”
混乱中啪嗒一声,一封信从康爷爷的棉褂子里掉了出来。严天佐抱着康爷爷把他压到了躺椅上,曹恩凡空出手捡起那封掉在地上的信,翻过来看到正面写着:阵亡通知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