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道不销魂_作者:李陶风(96)

2016-05-26 李陶风

“我跟你一起。”
曹恩凡点点头。
康爷爷并不是睡着了,而是陷入了昏迷。请大夫来看过,说是年岁大了,受不了大喜大悲,看qíng况没有几天了。
曹恩凡脸上看不出qíng绪,严天佐握着他的手,感受到他指节僵硬颤抖。
大夫还是照例给开了药。康爷爷喝不进去,曹恩凡就用小勺一点点给他送进嘴里,等着药往喉咙里渗。到了第五天,严天佐给康爷爷擦脸的时候,发现康爷爷在说话,断断续续听不清。
“恩凡!”
曹恩凡跑过来问:“怎么了?”
“你听康爷爷在说什么?”
曹恩凡附耳到康爷爷嘴边,那声音含含混混,在喉咙间一滚一滚,即使这样曹恩凡也听出了个大概。
“他在说满话。”曹恩凡跪在chuáng边,拉起康爷爷的手,“康爷爷!康爷爷!能听得见吗?我是恩凡,鄂托家六爷的孙子。康爷爷!”
不知道康爷爷是不是听到了,说话的声音竟然跟着曹恩凡提高了。
“还在说满话?”
曹恩凡摇头,把耳朵凑过去,然后一句句复述着:“贼之骑兵各奔窜……初五初六夜,贼又率众连犯我营。俱为我军击败。”并不是每句都能听清,曹恩凡全力听着,又道:“……领兵渡潼关濠口。贼众望风奔溃。……计获马千余匹。辎重甲仗无算。……大军入潼关……”
“这……说的是什么?”
“世祖实录。”曹恩凡答道,“康熙年间编纂的实录。我小时候在康爷爷家看过,这是他最喜欢的一段,经常读给我听。五旗大军入潼关。”
康爷爷几句呓语,勾起了曹恩凡对往事的种种回忆。他和童飞一起听康爷爷念实录,他小,康爷爷总是抱着他,每念一段儿就会指一个字给他看。“认得吗?”
“认得,这是‘马’。”
康爷爷会摸摸他的头,夸他聪明,又问童飞,“你认识吗?”
童飞总是懒得回答,只说一句,“我都十四了。”
康爷爷说完“大军入潼关”后,便没再说任何话,又昏沉沉睡去。
曹恩凡整个人抖成一团,右手僵硬地朝怀里摸去,慢慢地把那封信拿了出来。
严天佐突然抓住了曹恩凡的手。“恩凡……”
“让我看吧。”曹恩凡声音无力却坚定。
严天佐松开握着他手腕的手,马上又抱住了他,“恩凡,我在呢,我抱着你。”
“嗯。”
信封早就被康爷爷撕开了,曹恩凡取出里面薄薄的一张信纸,折成三折,他飞快地展开,看到页头写着:国民革命军陆军第四十七师。旁边是童飞的名字,接着是番号,职务,驻扎地,任务,最后一栏写着死亡原因。这一行曹恩凡看不清,只看见“中弹”二字,目光便掠过,直接看向了左边是密密麻麻的手写字迹,落款是第四十七师师长的名字。
“童连长飞君,身先士卒,为我国民革命军之表率。于国家危难之际,捐躯报国。无君之牺牲,便无战役之胜利。国军必将愈战愈勇,驱除鞑虏,不rǔ英灵。”
字迹有力,匆匆写成,将领扼腕之意力透纸背。曹恩凡把纸原样折好,放回信封。严天佐抱着他的肩膀,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等着他说话。
“康爷爷,童大哥身体里流着一半康锡哩家的血液。他战死关外,死在满洲的土地上,是真正的巴图鲁。”
话音刚落,康爷爷忽然睁开了眼,眼神清凉,转头看着曹恩凡。
“康爷爷!”
康爷爷抬起手,曹恩凡一把握住,老头儿哑着嗓子说:“老六?”
他仍然把曹恩凡当成了鄂托家六爷,曹恩凡听到康爷爷这一声唤,终于哭了出来,握着他的手说:“是我,老大。”康爷爷是康锡哩家的老大,曹恩凡知道他们年轻时都是这么称呼他。
康爷爷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纯真开朗意气风发,苍老的声音说:“老六,你看,你总说我不男人,可我们家童飞是好孩子,是我们满洲的巴图鲁。你再不许笑话我了。”
曹恩凡哭得说不出话,一直点头,哽咽着说:“再不,再不笑话你了。童大哥,他是最英勇的,巴图鲁……”
康爷爷笑着闭上了眼睛,曹恩凡埋头大哭。似乎过了很久,他远远地听到旁边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曹恩凡抬头,看到了一直抱着自己的严天佐。他一手紧紧搂着自己的肩膀,一手伸到了康爷爷颈间,缓缓说:“恩凡,康爷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