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是悲伤的吗?
是的吧。
可是就算罗德死了,肚子还是会饿。
他买了很多煎饼,坐在路边的长椅上,一口一口慢慢的吃。
罗德的尸体在凌晨的时候被发现,警车和各色人员喧闹的围住bī仄的巷子。这种事大概在这座混乱的城市很常见,很快黑色的运尸袋子被抬上了车,huáng色的警戒带拉起来,人们也就随着呜咿乱叫的警车渐渐散去了……
没人知道倒在那里的人曾经是个神乎其技的大盗,也没人在乎他是什么。
罗德的职业本来就注定了他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都是不知名的。
李笑白坐在远处冷眼看着,吃着他的煎饼。
吸引他的是罗德这个纯粹的本身,他不在乎那个僵硬的躯壳。
可是生者和死者的联系,除了那个ròu体,还有什么呢?记忆吗?
记忆吗?
记得在日本的时候,看到九井皇的样子,罗德就曾经说过,他不要像他那样——被深爱的人的死覆盖了整个人生。生存在回忆里,无视眼前的现实,无视身边的人,活得有如行尸走ròu。他说再重要的死人也不该占据活人的生命。
所以如果你死了,我会忘记你。罗德说,我会把你忘得gāngān净净。
如果我死了,你也把我忘光吧。
可是,哪有那么容易。
你倒是来教教我,该怎么忘记?
坐在开回罗德家乡的空旷列车里,李笑白有充足的时间来回忆。
一个人的旅程,除了回忆,还能gān什么呢?
他想到很多从前被自己随手杀死的无辜者。
夺取身份的陈文华,火车上聒噪的艺术生,日本海关的员工,还有更早的时候更多的人……大多数面目模糊。毕竟他杀死他们的时候,只把他们当成道具。
可是现在,罗德也成了其中的一个。
罗德是特别的,对李笑白来说。
然而那些人当中,又有几个不是其他人心中特别的一个呢?
罗德说过,那个海关员工可能是某个孩子的母亲,可能是某个丈夫的妻子,可能是某个老人的孩子,可能是某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依靠。那个自己对之一无所知就随便夺走身份推到火车底下的陈文华,大概也一样吧?
其实就连那个聒噪的艺术生,说不定也是充满着才华,本该享有未来的不是么?毕竟如罗德所说,最开始吸引他的是李笑白背的那块画板,而不是那个背着画板冒名顶替的杀手啊……
那么自己,究竟是什么呢?
这双手,究竟都做了什么呢?
……………………
…………
李笑白站在拉玛奶奶的门前,不知该怎么进去。
他不知道该对屋子里摇椅上的老人说什么。
踌躇良久,还是呆呆的在门槛上坐了下来。
夜已经深了。
明明是夏夜,空气却凉丝丝的。
李笑白想到跟罗德来到这里的第一个夜晚,他在阁楼的窗前chuī着夜风,当时的风温柔的要命。
现在呢?他仰头看看阁楼的屋顶,那扇窗户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口的风铃偶尔微微晃动,发出让人发冷的叮呤声……
“……咩”孱弱的小羊叫声从黑暗的另一头传来。
李笑白抬头,默默的看着那细脚伶仃的柔软生物犹豫着慢慢靠过来。
李笑白想到两人当初捉到它时的样子,想到罗德苦恼的看着它说“Honey要不我们别捆它了,你抱着吧”的神气……
是啊,罗德从来都是善良的家伙。
当时的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呢?宰了塞在后备箱里……是么?
是啊,自己从来都是那种人……
“来。”李笑白朝着那小羊招了招手,他觉得有点冷,他需要些温暖的东西,比如一只暖和的羊。
小羊并不动,它还记得他的刀子。
“过来……好么?”李笑白的声音有点发抖,这样的话他很少说第二次。
小羊警惕的盯着他,甚至后退了一点。
李笑白看它一会儿,自嘲的笑了一下,终于放弃的别开眼睛,自己抱住自己,安静的坐在门槛上不动了……
小羊来回踱换着脚步,绕着杀手先生,远远的观望。
脖子上的铃铛,孤单作响……
夜色越来越靠近黎明。
天亮的时候,拉玛奶奶像每个早晨一样拉开大门。
却意外的看到靠在门口的李笑白,抱着柔软的小羊,睡得正熟。
少年略显憔悴消瘦的脸庞靠在绵羊温暖的小毛卷上,发丝凌乱,嘴唇微微抿起,睫毛上,还带着湿漉漉的晨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