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两根手指比了比,又似乎不想记起似的,握起了手。
“后来,我常常想起那个屏风,想起那些会动的花朵儿、眼珠。我做个风筝,尚且十分吃力。那些南朝的匠师辛辛苦苦,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时光,才能把死气沉沉的金子,变成一个个故事。就这么随手融了,难道他们心里,一点儿也不会……惋惜么?父亲一听我说这些话,就要生气。可是惋惜了就是惋惜了,怎么能欺骗自己的心?”
屈方宁捧着脸颊,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小亭郁方如梦初醒,赧然道:“方宁,又同你说了许多痴话。”
屈方宁忙摇头道:
“喜欢美好的物件,是人之常qíng,哪是甚么痴话了?”
又眨了一下眼睛,笑道:
“而且刚才小将军的样子好帅气,我都忍不住看得呆了。”
小亭郁愣了片刻,突然弯下腰,抱住了屈方宁。屈方宁连忙跪直了身体,让他的脸孔埋在自己肩上。听见一个有些哽咽的声音在耳边道:“方宁,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屈方宁全身颤了颤,抱紧了他纤瘦的背。
帐外忽然一阵喧闹,似乎是有人要进来,门口的人却拉着不让。
呼的一声,门幕掀开,露出一张孩气十足的脸,正是小亭郁的随身亲兵虎头绳。
他急急地叫道:
“小将军,小屈哥哥,小王爷来了!”
小亭郁立刻慌了,连道:“那怎么办?快拦住他!”
虎头绳哭丧着一张娃娃脸,道:“我拦他不住!”
只听一阵呛啷啷的乱响,金光闪耀,屈林一条腿已经迈了进来,笑眯眯地说:“表哥,你在做甚么,为什么不许我进来?”
小亭郁惊得面孔都变了色,待要把屈方宁遮在自己身后,四面一扫,哪儿有他的影子?
他故作镇定,道:“没什么,我刚要睡觉了。”眼角向铺上一扫,突然愣了一愣。
只见原先铺得平平整整的褥子,平白鼓起一个人形的大包,想是屈方宁qíng急之中,躲到了这里。一时心中大骂自己愚蠢,又盼屈林未曾留意。好在他自小畏寒,chuáng上本来垫着许多shòu皮,不仔细寻找,倒也看不出来。
屈林恍然道:“表哥睡得好早,我还当我来得不巧,坏了甚么好事。”
小亭郁皱眉道:“说甚么胡话。你来做什么?”见他未发觉屈方宁在此,才稍微安下心来。
屈林做个伤心yù绝的表qíng,道:“表哥好不冷淡!亏得我一听到消息,就巴巴的跑来给你贺喜。”一边踢开脚下的风筝之属,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
小亭郁不解道:“贺甚么喜?”
屈林伸直腿,随手拿个蜜饯合子吃着,道:“表哥,你知道央轻么?”
央轻毗邻其蓝,乃是离水支流一个极小的部族,族中青壮者尚不足两千。善织,所制“罗纺”闻名糙原。
小亭郁疑道:“知道。怎么?”
屈林含含糊糊道:“央轻有个长老,叫甚么随央的,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他常向人说,南地靠桑养蚕,编织绫罗,难道北人天生就该穿粗布、着shòu皮?他偏偏要找出一种吃糙也能吐丝的蚕儿!折腾了几十年,竟然真的给他养了出来。”
小亭郁震惊道:“真有此事?”
屈林懒懒道:“真,怎么不真?毕罗的柳老狐狸,扎伊的巴达玛亲王,都已经死皮赖脸地派人过去求教啦!幸亏咱们挨着其蓝,总算占了点跑腿的便宜。算一算,这几天也差不多要动身了。”
小亭郁奇道:“怎么求教?抱些蚕儿回来么?别人花费几十年心血,怎肯随随便便就传人?”
屈林瞟了他一眼,嘴角挂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道:“求教么,自然是客客气气的,双手捧着huáng金玉帛,又或者把公主嫁过去,不然这蚕儿落到别人手里,咱们不是吃了天大的亏么?表哥,你猜这次大王派谁出使央轻?”
小亭郁几时理会过什么正经事务,随口道:“你么?”
屈林咋舌道:“饶了我罢!我倒想去威风威风,怕是还没下马,就已抄了家。”
安代王即位之初,颁下严令,不许亲王私囤一兵一卒,更不能援使外国、带兵打仗。屈林之父屈沙尔吾领地极广,奴隶极众,兵权却是一点也无的。
小亭郁自知猜得没边,改口道:“那就是御剑将军了。”
屈林连连摆手,道:“不是!这点小事还劳动他老人家大驾,难道我千叶没人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