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剑手执流火,一身烟尘,锐利目光扫过照水台,冷冷道:“他在哪?”
左京王白眼上翻,神色极其怪异:“他……?哈哈哈!原来那少年在你心中,竟是这般要紧么?本王生平少有建树,枯朽半生,竟能令鬼王殿下割爱相求。举国上下,真是倍有荣焉啊!”
他说到后来,似再也抑制不住,忽然疯狂大笑起来。花团锦簇的百花洲上,响彻了这令人汗毛倒竖的笑声。
御剑漠然不语,陵王却已沉不住气,抢上一步,截声道:“哥哥休得装疯卖傻!要想活命,还是安安分分把玉玺jiāo出来的好!”
左京王笑声渐渐止歇,一双三白眼在二人身上来回几次,缓缓道:“这三十多年养虎遗患,算我瞎了眼!只是阿陵,你引láng入室,留下偌大隐患。这国君之位,未必能坐到寿终。”
陵王眼皮一跳,喉头滚动两次,悻然道:“那就不劳您费心了。”
左京王呛住般咳了几声,金刀在手,垂垂yù落,却是以柄授人,发出一道潜藏号令。
霎时间,十六枚pào弹同时出膛,落处却是来路石壁。只听雷鸣轰响,落石如雨,瞬间已将陵王叛军、千叶铁骑尽数围在其中。
陵王心中一个激灵,陡然想起前朝一件传闻,脱口惊呼:“不好!地下有火油!”
只见京王面带狞笑,背身伸手向台上一个shòu首机关,嘶声道:“好弟弟,陪哥哥一起下去见先王罢!”
御剑眉峰微动,流火一振,便要脱手掷出。
此时高台下滴笃、滴笃响了几声,一人缓缓走了上来。
这行走落地的声音怪诞之极,既不似屐齿响屧,更不是金玉皮革。待他双足踏上照水台白玉地面,众人才见得异物真貌,乃是一双团花鹧鸪斑的金彩黑釉鞋。
这鞋子小而bī仄,底部浑圆,套在他双足之上,光看一眼都十分难受,更毋论拾阶行走。
鞋子小得可怜,鞋头两只花蝶酒盏却是毫不吝啬,色如琥珀,莹润yù滴,杯底似乎还有残酒粼粼。
再一看他身上,穿的是一件薄透黑纱曳地长袍,肌肤隐约可见,袖口、下摆镶满寸许黑羽,团团簇簇的垂裾流袖,腰间松松垮垮束着一条极细银线,银线末端坠着一枚指肚大小的滴珠。
这身打扮虽然略嫌妖异,好在他身材颀长,腰背挺拔,一张脸更是冷若冰霜,瞧来并不显yín靡放dàng。
鬼军中有高层将领同他打过照面的,便即吸了口凉气,心中暗惊:“那不是将军的爱子……屈队长吗?”
但见主帅嵬然不动,浑身的杀意却迫近眉睫,好似刀刃贴ròu一般,令人不寒而栗。又岂有敢开口发问的,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连呼吸都不敢重了一分。
京王一见他登台,脸上松弛的皮ròu一颤,左手一抬,便去握他的手。
但屈队长却没有伸出手来。他藏在袖子羽毛下的两只手,戴着一副缀满珍珠的冰冷手铐,由臂至肘,从腕到掌,被锁得严严实实,没有一点儿腾挪余地。京王只握住了他手铐的一条银链,又摸了摸他锁得蜷起的手指,疼惜地将他拉了过去,神色极其温柔。
“来,一起死吧!”
屈队长一双眼睛原本睫毛低垂,闻言也抬了起来,轻轻应了一声:“好。”
说罢,襟摆黑羽摇动,仿佛脚步不稳一般,投入京王怀中。
京王受宠若惊般后退一步,手臂自然而然抱住了他腰身。陡然之间,全身抽搐,不可信般仰起脖颈,颤声道:“你……你……”
他身材比屈队长肥胖得多,这么背对着一遮挡,无人知晓发生了何事。
京王抖得好似一片秋风落叶,喉头荷忽有声,耳上的金铃儿也响个不住。
屈队长垂目不语,身姿也没有半分变化。离得最近的人,只听见一声轻微的“嗤”,接着便是挤脓疮般的血ròu搅动声。
只见京王的暗青色大氅后背一处缓缓鼓起,旋即嚓的一声破响,大氅裂开一道口子,裂fèng中五指鲜血淋漓,送出一团拳头大小之物,赤紫脉络似断未断,心房犹在轻轻鼓动。
台下亲卫兵俱未经战事,见一颗活人心直直从腔子里挖出,一时均骇得呆了。叛军趁机一扑而上,或擒或杀,无一得免。
陵王抢至台前,从京王尸身上夺下玉玺,见机关完好无损,又着人往照水台四面地下挖掘,果然埋有霹雳火弹百余枚,一旦点火,整个百花洲都将夷为平地。思之一阵后怕,眼望这名忍rǔ负重、甘为人下的鬼军队长,正要开口说几句感激的话,只见他脸上肌ròu不自然地扭曲起来,双腿也似支撑不住,整个人虚弱地倚靠着京王尸身,向前方淡漠地看了一眼,一头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