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方宁惊疑jiāo加,正待开口发问,萨婆婆向他摇了摇手,做个噤声的手势。一边缓缓走近chuáng沿,一边从手中擎出一物,却是一大串铜匙,绕成一个皮环,叮当相撞,足有一二百之数。她借着珠光摸索过来,一探御剑鼻息,旋从皮环中捋出一枚弯弯曲曲的锁匙,打开了他足上镣铐。
屈方宁骤得自由,几乎不能相信,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脚腕,颤声道:“婆婆,你……”
萨婆婆示意他不要说话,打手势道:“我叫吉达尔给他们吃了药,没人会发现你。门外备得有车,车里放了腊ròu、gān面,还有一点钱。快走吧,孩子!走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
屈方宁见她目光充满怜爱,喉头一时哽咽:“婆婆,你对我这么好,我真不知……怎么报答你。”待从御剑手中抽出手来,只见他眉心一动,不知说了句甚么,手却握得更紧了。
萨婆婆浑浊的眼里也涌出泪水,满是皲裂的手轻轻摸了摸他头发,以哑语道:“我是你的婆婆,你给我磕过头的。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受苦?婆婆不知道你到底犯了甚么过错,只知道你是个人,不能跟狗一样锁起来。”见御剑握着他的手不放,深深叹息一声,继道:“你也不要怪阿初的爸爸!他是骄傲惯了,放不下这个面子,心里还是看重你的。你发病的时候,他比平日bào躁得多。我从小看着他长大,没见过他那么不冷静过。你要是肯顺着他些,也不至闹成这样……偏生你这孩子,脾气也是这么倔!”说着,眼中又掉下泪来。
屈方宁费尽力气才将手抽出,跃下chuáng来,向她身后微一点头,回伯三人即从黑暗中现身。萨婆婆一惊之下,反而面露欣慰之色:“有人送你出去,再好也没有了!”
屈方宁上前一步,抱住她老迈的身体,胸口忽然一阵滚烫,脱口道:“婆婆,你跟我一起走吧!”
萨婆婆垂泪一笑,将他推了开来:“傻孩子,那是不成的。婆婆是雅尔都城的仆人,早已立过重誓,永永远远侍奉将军一家人。”在他手背上安慰般拍了拍,瘪嘴一动,露出一点笑容:“就是明天他起来发觉了,那也不打紧!将军是何等样人,难道会跟我一个老婆子计较?”
屈方宁别无他法,只得跪在地上,向她磕了三个头。见回伯三人皆已没身石dòng,便也随之跃入。下行之际,只见萨婆婆瘦小的身子弓下腰来,一张满是沟壑的脸泪水纵横,向他轻轻做个手势:“孩子,婆婆没福气,看不到你娶新娘子了!”
屈方宁潜入地道,只觉石壁内削,曲折bī仄,最狭窄处只能匍匐前行。一点暗红色微光在前指引,忽而缓慢前进,忽而向下急坠。途遇畸石斜出,回伯便先行削去。屈方宁落在队尾,手足久未舒展,肌ròu萎缩无力,爬行甚为缓慢。见白刃光寒,心中忽然一动:“回伯适才杀机已露,为什么没杀了他?”
回伯脚下一顿,仿佛dòng察了他心事一般,傲然道:“谢某只杀鬼王,不杀一醉汉。”携了他手,带他前行。听大甲言道:他一从阿木尔处得知队长消息,立即选址而后定,钻山打dòng,日夜不歇。鬼城山石林立,质地致密,他一无援手,二须提防巡逻卫兵,进展极其缓慢,本来三年五载也未必打得通。谁知天可怜见,才将一层薄薄山壁钻破,眼前扑扑簌簌,现出的竟是一面沙土。原来山腹之中另有玄机,悬谷中空,状如钟漏,其中泥土松软黏湿,似是河沙浇灌而成。愈往中心,沙土愈是gān燥,最后竟隐隐有燎焦之气。一路穿凿上来,不费chuī灰之力,只一二十天便到了他chuáng底下。只为如何凿开地面不被人发觉,伤了好一番脑筋。屈方宁大为惊奇,走得一阵,果见身旁石壁变为湿沙,又渐渐化作gān土,山腹中的yīn寒之气也不复存。路过一方孔隙时,听见huáng沙底下隐隐有火焰吞吐之声,未知其中埋藏何物。
少顷dòng口已至,原来开在山腰一丛老树之后,云遮雾掩,望不见底。大甲将一串绳索递了过去,眼睛看向一旁,口中道:“队长,绑在腰上。”屈方宁见他举止别扭,打趣道:“怎么,看不起我了?”大甲忙将头摆了几摆,辩解道:“不不,属下绝无此意。只是……主帅与队长都是我生平最敬佩之人,不想你们……你们……”脸上通红,后半截也说不出来了。
屈方宁一笑,一拍他肩头:“没有就好。队长话说在前头,你这样的我不中意,大可不必忸怩。”将绳索牢牢结在身上,由先落地的阿木尔接引,回伯放绳绞索,双足落到地面,已经手足虚软,汗流浃背。山下早有马车等候,即由大甲驾车,向茫茫大雪中疾奔而去。车中四面漏风,气味霉烂,点着一盏昏huáng角灯,照得前路暗昧不定。屈方宁出来匆忙,外衣也没来得及穿,此时披着回伯一张破破烂烂的旧皮袄,听他低声与阿木尔商议接人之事,心头一阵茫然。见大甲探身进来,询问额尔古与丹姬夫人家方向,更是怅然若失:“我就这么走了?回江南去?回爹爹妈妈身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