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略微回神,一瞥之下,果见自己左肩纹章只剩四枚,最外侧空空dàngdàng,只剩一个颜色较深的痕迹。他心中斗然重重跳了一下,不顾巫木旗念念叨叨,举步便往主帐走去。眼见大雪满山,天地素白,脚下愈近一步,心中的不祥预感便愈多一分。才到练武场,只见几名男奴面如土色,慌慌张张向他跑来。他心中顿时沉了下去,将来人往两旁一挥,疾步来到屈方宁帐前。帘门一掀,只闻见一阵浓浓血腥气。举目一看,只见满屋通明,血流成河,从chuáng沿直蜿蜒至他脚边。屈方宁静静躺在chuáng上,一条青白色的手臂软软垂在chuáng沿。他遗失的那枚女葵纹章,正深深的cha在他手腕命脉之上。
他在门口停了一瞬,才沿着血迹一步步向chuáng边走去。足下仿佛踏入虚空,靴底纹齿与血液黏合之声清晰可闻。靠近chuáng沿,见屈方宁右手鲜血已经凝固,不再流出。伤痕参差,每一道皆深可见骨,割得筋脉翻出,纹章锯齿上沾满黑血。
他低低叫了两声:“宁宁。”声音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在他颈边一探,只觉他皮肤尚有余温,呼吸却已经停止了。
他眼前血红一片,心中明明地知道:“宁宁死了。”但这念头突兀地悬浮在脑海中,宛如一个巨大浓黑的谜题,一时间竟无法解开。
裤腿旁忽传来一阵异样炙热,却是一盆烧得正旺的炭火,白炭上血迹斑斑,显然屈方宁临死之前,还将手放在火前烘烤,以求血流加速。
一瞬间,他再无半分疑虑,完完全全地相信了:这诡计多端的小骗子,是真的一心求死。他昨夜的婉娈顺从,今早看着自己的目光,都是在向他告别。
娇气又怕痛的宁宁,在自己手上割了十几道口子,流gān了一身的血,眼睛永远睁不开了。
他忽然觉得可笑:昨天那么明显的异状,为什么自己一点也没有发觉?因为他早认定了小骗子满嘴谎话,不论他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不会相信了。他最后的一点真心,他也全当作了心机。
忽然之间,他想起了屈方宁曾经对他说过的话:“我倒宁愿你骗骗我!”
他俯身将屈方宁抱在怀里,木然向门口走去。走出几步,只觉尸体被什么牵扯住了。回过头来,见一根细长的铁链正栓在他左脚腕上。但锁住他是为了什么,这时却想不起来了。
就在此时,屈方宁左手食指突然微微动了一下。
他斗然全身剧颤,侧耳去听他鼻息,又嘶声向门外吼道:“军医!军医!”
一众男奴早已跪在门外等死,见状立即四散飞奔而去。转眼间便有几人回转,向御剑急打手势。慌乱间哪里辨认得那许多,将屈方宁脚铐一撤,便抱着他向前山疾步赶去。才到主帐前,只见巫木旗正手舞足蹈,追着一个黑辫梢、蓝布裙的少女说话。他认得正是老药师绰尔济的孙女,即厉声道:“绰尔济在哪?”桑舌给他雷霆爆破般一喝,骇得面色雪白,颤声道:“山……山……”御剑打断道:“叫他来!”桑舌战战兢兢连点几下头,慌慌张张地提裙向山下奔去,在山道尽头还绊了一下。
巫木旗才看清他手里抱的人浑身是血,大惊道:“将军!小锡尔怎……”见御剑脸色yīn森冷厉,剩下的话便不敢问了。
绰尔济来得很快,见到屈方宁面容,双目斗然睁大,动作僵硬了一瞬。得知是他自己割脉,又是浑身一震。随即qiáng自稳定心神,秉持医者救死扶伤的cao守,将他平平整整放在寝帐chuáng上。听诊切脉,只觉心跳呼吸皆无。扒开眼皮一看,瞳孔也已放大。将他腕上纹章拔出,见血都已经流空,心知救治无望,qiáng忍悲痛,向二人摇了摇头。只听哇的一声,巫木旗放声大哭。御剑却磐石般伫立chuáng边,神色一无变化。
绰尔济喃喃道:“好端端的,怎么会……?”虽则如此说,眼见屈方宁眼窝深陷,浑身药气,昔日英挺骁健的身躯瘦成一把枯骨,不知这半年受了多少病痛折磨,实在谈不上“好端端的”。心中一阵难过,眼中也流下泪来,脑子里却只有一件事:“桑舌要是知道他死了,这一生恐怕都没有笑颜。”但桑舌此时就在主帐外焦急等候,要瞒过她,又如何能够?
巫木旗边哭边道:“小锡尔不是那么软弱的人,他什么苦都吃过的,天坑都下过的。将军昨天还看过他,还说他最近好一些了……他一定是痛得受不了了。”说着,便扑在屈方宁尸身上,不断摇晃,要他睁开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