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及此,他竟是莫名地笑了笑。谁能永远十六岁呢?这想法实在太过荒诞了。
只听屈方宁沙沙的声音从对面响起:“将军,我不是非要娶什么人的。曾有那么一个时候,我也想过永远呆在你的身边,做你手心里飞不出去的小云雀儿。可你趁我还在做梦的工夫,一转手就把我送出去了。那时候我真是恨死你啦!将军,在qíng人之前,你一直是我憧憬仰望的英雄,是我从不宣之于口的梦。可是你……一句话也没说,一个眼色也没给我,就这么将它打碎了。后来你跟我说了许多,我也明白了你的大义,只是我心里已经害怕了,再也不能全心全意地相信你了。那时候我就想,大概咱们两个不适合在一起罢!”
御剑心中有个声音嘶喊道:“适合的!怎么会不适合?”喉咙却如被棉絮团团堵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屈方宁说到此处,声音也哽咽起来:“也是我心xing不坚,你一开口,我就乖乖地回你身边去了。只是我心里迷惘得很,有时跟你上chuáng的时候,会想:要是你从没跟我说甚么qíng啊爱的,只是身体上的jiāo缠羁绊,那有多么简单!……后来,我就遇到了乌兰朵公主。我对她并无甚么浓qíng热爱,连手指头也没有碰过。我想,你也好,我也好,说不定都有更适合的人……没有及时对你说,是我的错。只是你为此打断我的手,在我脖子上刺了这个花,又把我像狗一样锁了那么久,也差不多可以抵消了。”
御剑看着他左颈下狰狞的刺青,胸口一阵刺痛,嘶哑道:“我……找人给你去掉。”
屈方宁摇头一笑,道:“不用啦!我的一切本来也都是你给的。箭术是你教的,兵法是跟你学的,军阶、名声、权势、金钱,全都是你赐予我的。没有你,我什么也不是。”
他的睫毛已经湿得乌黑,掩饰般低了低头:“柳狐知道你与我的关系,他以为我心里恨你,所以才来找我对付你的。可是他不知道,我……我永远不会如此。我从你这里学到的最大的信念,就是……绝对忠于自己的祖国。”
御剑的声音低沉如大地钟鸣:“即使娶了乌兰朵?”
屈方宁低着头,黑色军裤上落了几滴颜色更深的痕迹:“都一样,将军。”
御剑一贯漠然的声音中竟带了些听不出的颤抖:“嗯,都一样。”
屈方宁不再说话。目光所及之处,牡丹花瓣含露,如泣如诉。
御剑沉默良久,才一字字开口:“你大婚之后,我批准chūn日营全体将士脱离鬼军。你们是千叶最优秀的士兵,经过多年严苛训练,驰骋战场,无往不胜。喂牛放羊太过屈才,重新组一支队伍罢。”
屈方宁难以置信般停顿一刻,才起身深深行了一礼:“多谢将军。”
御剑无声一笑,抬眼与他平视:“国事说完了,有没有其他事说?”
屈方宁脸颊上泪痕未gān,吸了吸鼻子,qiáng颜一笑,眼泪又似要滑下来:“昨天晚上我睡得很好,很暖和。”
御剑伸手向他:“我看看你的手。”
屈方宁走到他面前,递出手去。御剑握着他纤瘦的手腕,来来回回看了许久:“说真的,恨不恨我?”
屈方宁摇了摇头。
御剑放开了手,道:“叫他们进来吧。”
见他转身来到座前,蹲下身抱起那盆牡丹花,到底qíng难自禁,哑声道:“……跟我在一起,后悔过么?”
屈方宁动作殊无停滞,行云流水般站起身来,向雪白的帐门走去。
帐门落下之际,一句他以为听不到的回答从远处传了过来:“……我永远也不后悔。”
次日清晨,苏硕王宫前披金挂彩,宾主毕集。在阿斯尔亲命铺设的十里红毡上,那其居长老挽着屈方宁的手,在千叶一众青袍飘飘的礼官簇拥之下,带着十分勉qiáng才能维系的虚假笑容,将他堂堂皇皇地送到毡毯尽头。屈方宁仍着一身旧军服,乌发整整齐齐束拢在脑后,银质徽章系得一丝不苟,军靴在毡毯上走动的声音极为柔软。夏风过处,毡毯上猩红的流苏皆飘拂招引,如大地翻出万千红làng。
他乌亮的军靴越过鲸波巨làng,停驻在王座之前,脚跟一并,单膝触地:“末将屈方宁,谢大王赐婚。”
离他最近的chūn日营士兵先还愣了一愣,一阵沉寂之后,欢呼呐喊声才像cháo水般一波波dàng漾开去。
乌兰朵公主原本紧紧攥着纱衣的胸襟,此时也不禁松开了雪白的手指。满含忧愁的美丽眼睛里,又增添了喜悦的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