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近江国by孔恰(539)

2016-04-12

他在人前行定如常,思绪未有丝毫动dàng。此际雪中独行,突如中了定身法一般,手脚皆僵住了。回过神时,只觉面孔麻木,积雪过靴。待回到帐中,巫木旗见他鬓睫上皆挂满雪花,忙举袖来与他擦拭。御剑道声无妨,就汤鼎火旁坐了,脱下军靴看时,底下污雪早已结得实了。
巫木旗接过靴子,在火盆旁磕打几下,面上忽露难过之色,道:“将军,你方才定定地站在外头,落了一身雪也不晓得,心中必是在牵挂小锡尔。你须瞒不过老巫,前些天棵子坡……时,我也跟你一般,天天站在雪里,等小桑舌和老东西的消息。”
御剑听他类比得天真,不由一哂,道:“我千叶立国数十年,如今虽内忧外患,却不至连将士家眷也保护不了。你夫人身怀六甲,兀良自会多照顾些。”
巫木旗摇了摇头,道:“将军,小锡尔也是你的家眷。咱们家里老的老,小的小,都安安妥妥地走了。他却要留在妺水旁,舍生冒死,保卫别人的安危。”
御剑知道他向来感qíng用事,道:“这是他分内之事,且不必说了。”
巫木旗深深耷下肩去,道:“分内也罢,分外也罢,他这会儿是回不来啦。”说得自己也后怕起来,忽然一把攥住御剑手臂,恳求道:“将军,姓贺的若肯松口,咱们就是让出十里地、百里地……使尽天下的金银珠宝,也要把小锡尔换回来!”
御剑皱了皱眉,一句“胡闹”已到嘴边,见他目光极其恳切,只在他手上轻轻一拍,道了声“不必cao心”。
他说得轻松,巫木旗却如何能够放心?夜里在随帐中翻来覆去,心qíng如铅之重,直到三更还未合眼。才有了些睡意,只听营外一声厉响,号角齐鸣。他心中咯噔一声,连皮袄也未及穿,便急急赶了出去。只见雪灯之下,御剑高大的身躯立在主帐门口,面具悬扣额角,脸色极为严峻。营门开处,几名传讯兵满身血污,从风雪中飞驰而来,声嘶力竭地叫道:“——鬼城告破!”
四月初七夜,荆州军自东面山崖侵入鬼城。阿古拉营帐驻于山顶,首当其冲,当场殒命。荆州军打开城门,原本驻于láng曲山的太原军趁机涌入。天明城破,什方军死伤过半,城内平民仓皇出逃。
鬼城之东高崖百仞,崖下空地,积雪经年不化。入夏之际,常有来此取冰解暑者。此时朔风如昔,地上却是一片凌乱,散落的是绳索、箭杆、尸首……残肢掩在雪中,已认不出究竟是哪一方的了。
只听背后脚步窸窣,似乎犹疑许久,才“喂”了一声:“……huáng元帅人已到了门外,你不下去见见么?”
屈方宁背过身来,双臂仍结结实实绑在背后,口中笑道:“堂堂元帅,岂是我一介囚犯说见就能见的。”向来人打量一番,嘲道:“贺将军今天这张面孔,可是俊得很哪!”
贺颖南前日混战,一马当先,在火场中七进七出,两颊枯皮皲裂,鼻梁燎得焦黑,眉毛也烧掉一边。此刻听他出言讥笑,浑然不以为意,道:“他人还没到,已问了三次你了。你不见他,他也要见你。”瞧了他身上几眼,忽然有些忸怩,摸了摸鼻子,道:“你进去等罢。”
屈方宁瞥他一眼,道:“贺将军要关怀我,夜里莫来与我说话,许我睡个囫囵觉,就谢天谢地了。”转过身去,仍旧遥望山崖之下。
贺颖南面上一臊,道:“要不是huáng元帅叫我处处请教,我也不来扰你。”见他看得入神,也不由走到他身边,张望道:“这里有甚么好看?”
屈方宁望着城外huáng云般驰来的队伍,目光在那面斗大的“南”字旗帜上流连片刻,面上似是轻笑,开口却仿佛一声叹息:“我在鬼城住过很久,曾在这山崖上,看过无数好景致。只是连做梦也不曾想到,有朝一日,能看见自家人马,高举大旗,堂堂正正地踏进这里。”
他语气轻和,贺颖南听在耳中,却只觉一阵剜心之痛。他也非口齿伶俐之人,侧头向屈方宁瞧了许久,只憋出一句:“你……”忽见他左颊瘀肿,正是自己盛怒之下所伤。一时更不知如何开口,讪讪半天,突然攥起右手,狠狠给了自己一拳。这一下使了十二分力气,顿时打得自己眼冒金星,鼻血狂喷,几乎栽倒在地。见屈方宁脸露讶色,才龇牙咧嘴道:“……我那时不知道你是……一时气急了向你动手,真是万万的对不住。你现在手不方便,我替你打回来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