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近江国by孔恰(562)

2016-04-12

他心中极轻地一跳,将链条在手上无声地绕了几绕,运劲绷去。他力气虽未恢复,这一绷之力也非同小可,那铁链却只拉长少许,无丝毫断裂之意。劲力一消,立刻复原如初。定睛一看,只见乌沉沉的铁器上,隐隐有银色细丝闪烁。
只听一个沙沙的声音在囚车旁响起:“……将军不妨猜上一猜,这铁链之中,掺杂了甚么物事?”
那人正是屈方宁。他胯下的白马,和手中的长弓,与先前没半点不同。惟有一身崭新的南军服色,却是扎眼之极。
御剑一眼也没看他,甚至,连他的声音也不想听到。
他仰面望去,只见一轮惨淡的太阳已从远处雪山上缓缓升起。囚禁他的马车,正朝这太阳不停驶去。
这一路战事不断,随着南朝大军向糙原深处推进,随行的俘虏也越来越多。其中有鬼军、白石驻军、小股为战的牧民……乌兰军一部分已在飞龙涧下战死,余下有的投降,有的逃走,有的却是其他部族收编而来,对主帅一夜之间改旗易帜,并无甚么抵触,继续忠心追随。
不日,南军已至巴林北坡下,那是一处山陵起伏的军寨。御剑伏卧囚车中,听人来来去去,说道“千叶御统军也不过尔尔”、“纪统领那表兄弟……连人驻扎何地、派遣几人都探得清清楚楚”,又有人压低声音道“是他那肺痨鬼般的手下厉害,迎风可听十里……”只言片语,听不分明。
他苍青色的眼珠在暗夜中微微睁开一线,向俘虏营方向遥望一眼,重新合了上去。
次日huáng昏,一名南朝小兵替他送来清水饭食,正想轻手轻脚放下,忽见他魁梧的身躯一动,一双湛然深目缓缓睁开,如鹰隼般落在自己身上,沉声道:“你,去把那姓苏的给我叫来。”
这名小兵如何见过这般威势,一瞬间就吓破了胆,只短促地惊叫一声,掉头就跑,手中饭食洒了满地。
屈方宁片刻即至,神色从容,见车内一片láng藉,只道:“将军要见我,招呼一声便是,不必凶神恶煞地吓唬旁人。”
忽而一笑,将手中雪白马鞭卷了几卷:“看来我的姓氏,将军也知道了。”
御剑背靠牢笼而坐,双目阖起,淡淡道:“嗯,你是苏沁的儿子,纪伯昭的外甥。你的名字,我永远也不会忘。”
屈方宁凝目向他看了片刻,笑道:“将军又在吓唬人了。”
他骑马傍在车旁,跟随一颠一簸的车身,在夕阳下慢慢前行。
他说:“御剑将军,我从来都是很佩服你的。以前我年纪小不谙事,一心只想回家去。自从识得了你,才知人间别有天地。
“你想把全天下的土地都收归己有,让全天下的人都不分彼此,和和气气地做朋友。那好得很!可你一个字也没问过,别人的故乡,愿不愿意。
“将军,天下的事qíng,从来抵不过‘心甘qíng愿’四字。”
御剑静默片刻,嘲讽一笑:“好一个心甘qíng愿。”双目微张,向屈方宁端详几眼,道:“过来,我有句话问你。”
屈方宁眉尖轻轻一挑,果然策马靠近囚车,倾过半边身子,将耳朵凑向御剑。
只听御剑极低声地问道:“那天夜里,你……”
倏然之间,只见屈方宁勒转马头,弓箭同时从背后翻出,出手如电,十余支羽箭同时向四面八方she去。
与此同时,十来头红鹰赫然从俘虏营地飞起,铁翅扑棱棱地,还未完全展开,已被悉数she落在地。
屈方宁在昏暗天色中收拢长弓,回过头来,含笑向他叹了口气。
“将军,别忘了,我可是你……最好的学生啊。”
御剑没有接他的话语。他心中摇了摇头,将自己重新浸入到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二月十九日,南军进入巴林北坡,对战来不及赶往雅尔都城,孤军奋战、无助无援的千叶御统军。安代王爱子心切,亲披战袍,掩护必王子撤退。
关押着御剑的马车,也被送到了高坡一侧。
只听屈方宁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我一直不明白,你为这样的人效忠多年,心里究竟是甚么滋味。”
他心头霍然一跳,一瞬间就明白了他说这话的用意,双目倏张,人也随之坐起。
屈方宁对他的反应似乎颇为欣赏,故意要让他看清楚一般,动作放得极轻、极缓慢;只见他抽出一支长而极细、宛如美人胫骨的长箭,将红焰如火的飞光拉至满弦,勾紧拇指上漆黑如墨的扳指,对准了重重护卫之中,那个身披金袍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