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近江国by孔恰(80)

2016-04-12

还是装模作样思考了一下,觉得这么个可爱的当,上一上也无妨。当即狠狠拍了他一把,道:“饿死你算了!”起身牵着他的手,带他向后山寝帐走去。
屈方宁一边露出yīn谋得逞的笑,一边还故意要问:“将军,咱们这是去哪儿?不补课么?”
御剑一扬手示意要打,屈方宁立刻逃到一边,笑个不停。身上长长的统帅服在地上拖着,像一条裙摆丰厚的长裙,沾了许多泥水。见御剑盯着他,连忙挽了几把,抱在手里沉甸甸的一叠,很小心地走起来,又像个刚到丈夫家跳炭盆的新嫁娘了。
那模样任凭谁见了,也发不出火来。御剑也气笑了,道:“我怎么就不能当你长辈了?小屁孩子!老子大你十五岁呢!”
屈方宁笑嘻嘻的,却不说话。心中暗暗地想:“这你该去问屈王爷。都是他不许我顺你的意,我可是被教唆的!是很无辜的呀!”想得有趣,自己又偷偷笑起来。
御剑这寝帐别具一格,屈方宁站在门口一看,就忍不住“啊”了一声,东张西望,想看看帐顶是不是开了个窟窿,或是哪边帐面裂开了,把外面的风放进来了。要不然,怎么能满地杂物、衣冠堆迭,刀枪、茶具、围棋,兵书丢满一地,这么乱糟糟的呢?
御剑倒是非常坦然,从几枚黑白棋子中大踏步走过去,面不改色地说:“男人住的地方,就该是这样。”
屈方宁好奇地把地上两件卷成一团的衣服提起来,只见颜色尚属gān净,不知道到底是穿过没洗,还是压根没穿过。问道:“巫侍卫长不给你收拾的吗?”
御剑在角落一堆立轴中翻找,随口道:“男人嘛,总要有自己的秘密!”
屈方宁十分不以为然。以其凌乱的程度,纵有什么秘密,恐怕连自己也是找不到的。
御剑此时已将一卷画轴拉开几尺,欣然道:“就是这幅了。看着!”将之悬上铜钩,一拉系绳,一幅长长的画卷便展了开来。
屈方宁猝不及防,一抬头,那幅画正映入眼帘。刹那之间,呼吸都几乎停止了。
画卷上笔墨淋漓,赫然绘着江南的大好河山。
他沉静片刻,凝目望去,但见奇峰瑰丽,河曲萦带,满川烟雨,浓淡合宜,真是说不出的清丽气度,朗朗风华。多看几眼,简直恨不得走进画中,成为那柳池边的三秋桂子,一蓑桃花。
御剑见他眼中粼粼闪光,呼吸都不对了,笑问:“有何感想?”
屈方宁呆呆道:“美极了,真想在这画里过上一辈子。”
御剑微微一笑,道:“你跟我想得一样。”看着那画,指道:“南人给咱们攻城掠地,毫无还手之力,武人还能磨磨刀枪,文人就只得寄qíng山水了。这寄qíng的态度不对,画出来也不太好看。有人心中峥嵘不平,一皴一笔,尽是刀兵之气,全然失去了灵妙的气蕴。有的又太过虚无缥缈,上下一空,自以为不食人间烟火,其实灵魂尽死,神骨卑怯。这一幅‘千页图’,却难得有一段不卑不亢的态度,既不恃美而傲,也不惧势乞怜,天真平和,大象希形。这样坦dàng的qíng怀,在南人之中可说极为罕有。大概这就是所谓的‘无为而为,善始善成’罢!”
屈方宁于此一道半点不懂,顺着看去,只觉云水寒林,皆美到极处,白宣枯墨之间,又隐约有一股深深的招引之意,温雅和善,并非遥遥在上,高不可攀。
又见画卷的右上角,湿朽了一大块,不知是雨水还是酒水。画上题有几行小字,头几行已被濡没,依稀可见写的是:“……盛日月之珠玑,户盈丹霞之罗绮。俯仰旦暮,犹萤火明灭于枯糙;雷霆霹雳,如夏虫振翅于篱落。灼灼兮桃夭之华,浩浩乎宇宙之风。暮chūn作宰,胜饯或可待之。以长安古意,杨柳依依,盛之入席;江陵千里,青山妩媚,具以为黍。烟波素手,殷勤捧袂;花时久雨,渌满金谷。开门客至,客能饮一杯无?”
左下的题跋则写着:
“辛卯年三月初三午时,于留云借月斋小寐。起后戏作,兼怀五郎。”
他静静看了片刻,问道:“将军,你刚才说,这幅画叫甚么名字?”
御剑道:“叫‘千页图’。南朝皇帝赵延曾命宫廷画院绘万里江山,数百丹青好手,呕心沥血,给他画了近千张画,始终不满意。直到这幅画出现,才称了他的心意,赞道:‘待诏千纸,不若沈郎一页!’从此‘千页图’之名,才流传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