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云在_作者:林擒年(119)

2016-03-31 林擒年

这是县衙这头的,帮头那边眼见着手下喽啰的鼻青脸肿,耳听着各路传说,心里也悬着一块大石头,当天晚上偷偷摸摸找了知县跟前得用的人打听消息,那消息不知经了多少张嘴,到了帮头这儿的时候格外唬人。消息说那砸场子的一伙人是钦差,专门寻当地的刺头来的,拿到了把柄,先斩后奏,便宜行事——吓人不吓人?帮头都想连夜遁逃了,知县那边的人这些年吃了他不少好处,给他出了主意,让他别忙着跑,越跑越说明有事儿,乖乖呆着,这段时日收敛点儿,别瞎琢磨,也别瞎举动,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qiáng求,若是命格不到了账的时候,天塌下来也砸不着你,若是该着你倒霉,喝口凉水都能噎死你!
那帮头还挺听话,灰溜溜回家去,接下来那十几日,兴田码头上一片太平。
这是帮头这头的。半大小子那边么,人是放出来了没错,但吃了一顿黑拳脚,关进牢里的时候狱卒们又拿他“练”了一会儿手段,就算是皮糙ròu厚,也要躺倒好几天了。“事儿爹”从他那细妹子补得五颜六色的衣衫上看出了兄妹俩的窘境,让人送去十两银子,寻医问药和路上盘费应当足够了。本该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但一来两边不同路,二来“事儿爹”今时不同往日,进出都围着一群人,来路不明的人口,不论是皇帝这边的人,还是巫神那边的人,都不会放来近他身的,所以嘛,萍水相逢的qíng份到这十两银子为止了。然而“事儿爹”惹是生非的本事不是一般二般,他出趟远门,带着四个人,停下二十几日,再走时后边就赘上了两条尾巴。
尾巴们颇赖皮,“事儿爹”停在兴田那十几天,他们简直把兵营当成自个儿的家了,轮番往兴田兵营跑。哥哥走不动的时候妹子去,哥哥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的时候哥哥去。进不去也无妨,站在门口看着,看一营的兵出cao、对打、刺杀,好容易等到“事儿爹”露头,他们偏又臊了,不敢过来说话,甚至不敢跟过去,癞皮狗儿似的守在门口,守人家进守人家出。妹子脸皮薄点儿,守到“事儿爹”出门就回去了。哥哥脸皮粗厚,被守门的丘八赶了多少趟都不走,妹子托给好心人家看着(凭他那妹子见风就倒、随时要死的模样,估计不托给好心人看着也没人想动她的脑筋,拐去卖了也没人敢买这样的呀!),他自己守在营门口不远处,一守守一天,等人这事儿最是没谱,有时等得到有时等不到,等不到的时候比等得到的时候还多,可人家愿意等,一连七八天,弄得被等的那个都不自在起来。
这天“事儿爹”天尽黑了才回来,走到兴田兵营附近,正好撞见那“男”尾巴,两边一照面,男尾巴先自乱了。
当时那家伙正在吃晚饭:几个糙米馒头就咸菜疙瘩,吃得正猛,面前忽然投下一片暗影,抬头四目相对,对的是一双波澜不兴的秀目,目光也平静如水,对了一会儿,那人说话了:“你们不是要上留阳么,怎的不去了?”。他一口馒头梗在喉间,急死,抽紧了脖子猛咽几下没咽下去,反倒呛出一串咳嗽来。跟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才说上话,没想到还没张嘴就砸了锅了,好丑。丑得他把头夹进膝盖当中,缩头乌guī似的不肯出来。那人看着他咳,等着他咳,咳完了等他给个正经回话,等了有一阵,缩头乌guī仍旧不肯露头,于是那人不等了,抬脚便走,没走两步,缩头乌guī又变回了尾巴,立时三刻黏上来,吞吞吐吐道:“……不去留阳的,前几天刚得了消息,说留阳那边的亲眷早没了,目下正不知去哪……”所以想随你们一道走,行不?
后边那半截话他说不出口,总觉得害臊,臊出一脸血,压根不敢抬头看面前的人。
“……可是要寻一处落脚么?若是愿意入军伍,倒是可以将你荐予兴田的营官。”
那人倒是好说话,听他说没地儿可去就要举荐他入军伍,可这不是他要的呀,他想随他去。他去哪,他就去哪……
“我不想入军伍……”
“那想入县衙么?”
岂止送佛送到西,都要送到天尽头了!
“也不想入……”
瞧这份磨叽劲哟!
跟着“事儿爹”的那几位都是pào仗脾xing,生平最厌这号叽叽歪歪的人,若不是看在这家伙是个半大小子的份上,捶他的心都有了!
荐你入军伍你不要,送你入县衙领个散差你也不要,你要啥?!上天当玉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