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吵吵吵,到了最后决断还不是小皇帝下,是夏侯丞相下,他这皇帝是个空架子,用来堵天下众口的。
夏侯丞相若是有那雄才大略,知道怎么经世治国也就好了,可人家只会钻、只会斗、只会杀、只会刮,敢直言的大臣都被他杀光了,留下的都是些惯于溜须拍马的人物,这里边拔上来不少,围在夏侯丞相的身边每日馈赠马屁若gān,拍得他神清气慡,自觉梁朝不可一日无他。爱杀爱斗毕竟都只是朝堂内的事,到了爱“刮”这儿,那就不好办了。因为他刮的不是地皮,是百姓的膏脂!
梁朝这几年战事不断,为着供应行军粮饷,朝廷已经把赋税拔高了一截了,年成好时,百姓们隔个十天半月还能吃顿ròu,年成不好,穷家小户贩儿卖女的也不是没有。百姓们能忍,忍着十天半月闻不见ròu味,忍着贩儿卖女,忍到忍不得了就偷偷从楚水泅过周朝这边,藏几天再出来找事做,能卖力气的卖力气,没力气可卖的一样还是卖儿女。尤其逢到楚水发大水的时节,冲毁了田地滩涂,冲垮了屋舍,无家可归无路可走的流民们大堆大堆的偷泅过来,泅到那些荒凉点儿的小镇集,在那儿落脚。周朝这边么,对这类流民向来睁只眼闭只眼,因壮劳力难得,来了也就收下了,只要不是特别出格,混过一段时日,自己找一块林子烧了,垦荒,种上粮食,转年向官府纳粮也就是了,不会刻意为难。青壮劳力活不下去了,偷泅到周朝觅营生,对梁朝可没好处,人少了,纳的粮就少了,兵源也一并减少,不能这么放任下去!可梁朝那边又拦不住,青壮劳力还是要跑,那就杀,派了兵士守在楚水一线,看到有泅水的就抓来杀了。这法子苦毒,然而还是拦不住,一来兵士们也是人,人心都是ròu长的,对着乡里乡亲下不去手;二来这条防线人手不足,破绽百出,百姓们找那没人守的地方偷泅去,谁还去查他们。因此,每逢楚水涨洪,周朝这边就是一次人口大丰收,大姑娘小媳妇便宜卖了!带把的小子便宜卖了!小点儿的丫头也便宜卖了!买回去做媳妇儿、续香火,或是做学徒、做gān儿子,又或是做童养媳,给几个钱就行,买方捡便宜,卖方出脱一条人口,少了一张争吃抢喝的嘴,也算得是笔“好买卖”了。
那还是死皇帝还没死的时候,死皇帝死了,上来这位小皇帝,又上来这位夏侯丞相,简直就没了活路了。赋税一下拔高三截,种地的一年忙到头,打出来的粮食居然全被官府收了去,自己一点剩不下,那还活个六啊!
于是百姓们也八仙过海,各寻活路去了。早先有亲眷偷泅到周朝,并且已经在那儿站稳了脚跟的人们想着跟过去,就偷偷写信托给那些南来北往的行商们,告诉好了大概的地方,让他们一定帮着送到。书信上不说别的,就是约好了偷泅的日子,约好了接应的地方,指望能顺顺利利一家团圆。这些受托的行商们等于是拎着脑袋做营生,要价自然就高,但有一桩好处,他们嘴巴紧、手段多,与官府有些瓜葛,即便是被逮住了,送点儿银子也能脱身,绝不至带累雇主。这营生早几年就兴发了,到了如今势头愈更标劲,不少有门路的都偷偷吃这碗饭,来回几趟赚得盘满钵满。
梁朝的人口外逃对商人们来说是件好事,对朝廷可就不一样了,那是大弊病,哪朝哪代都忌讳这个,夏侯丞相接到各州县的密报,当场定下规矩,既然留不住人,那就上严刑峻法——杀杀杀!外逃的诛三族!
也即是说,谁要外逃,那么最好拖家带口一次逃gān净,不然,若是剩下些许亲族,留下的可就要挨刀了!
如此过了半年,闹得整个梁朝风声鹤唳,人人自危。有那看不过眼的朝臣边将已经秘密串联,商量着酝酿一场大风bào了。
这是梁朝内的。
梁朝之外,与梁隔楚水而治的周朝却一直没有什么大动作。按说两家离得近,这么些年来又一直想吃掉对方,边境上时有摩擦,这么个好时机,周朝不该这么不摇不动啊。
其实是这么的,周朝内乱将息不过两年,除了门阀、打了豪qiáng,接下来就该分田分地,劝课农桑了。分了田地、劝课了农桑,后边就该轻徭薄赋,休养生息了。为着与民休养生息,周朝天子定下律令,男子十八为丁,二十受田,六十除丁,五十以上可以以币赎劳,就是说,当中二十到五十这三十年间按律服徭役,纳税赋,徭役一年三次,每次十日,税赋十而纳一,五十以上自觉气力衰竭的,准许用钱赎取徭役。比之以往,比之周边各国,这徭役与税赋都称得上轻而又轻的了。律令一出,百姓们鼓足了gān劲做营生,加上风调雨顺,转年就是一个大丰年,各州县的粮仓都丰盈了,收成特别好的几个县,旧仓都堆得爆满,多出的米粮竟要借地方盛。再多来几个这样的丰年,周朝可就不一样了——粮也有,人也有,那时再谈“望天下”也轻巧多了。因此,周朝这边定好了,尽量不挑事,只要不是踩到底线,随梁朝那边如何挑衅,只是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