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存在了五百来年的监军都撤掉了,在外人看来,皇帝真是心大心宽,就不怕那些手握重兵的丘八们犯上作乱么?这点他还真不怕,不但他不怕,吕相也不怕。吕相当初心甘qíng愿当了“贰臣”,投到周朝这边来,看中的就是皇帝的胸襟、胆略和眼光。说实话,人是有“格局”的,帝王也一样,有的帝王格局大,有的帝王格局小。格局大小就在胸襟、胆略和眼光上,眼光又是当中最基本的,若是连识人的眼光都没有,大材小用、小材大用,那还是别打什么“天下归一”的盘算了,回家卖红薯就挺好。有了眼光,认准了人,接下来就是胆略,人人都知道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但光知道还不行,敢不敢用,特别是敢不敢用那些手法破了常规的人,这才是个事儿。但凡有几分真本事的人,或者是脾xing有些古怪,或者是为人处世不那么顺周围的人的眼,又或者是他们用的本事太过超脱常规,总之就是不那么容易被人容忍,身为帝王,能不能忍下这些古怪、不顺眼和超脱常规,把好钢锻在刀刃上,那可是断格局大小高下的关键。在吕相看来,周朝的这位青年天子这几样都做到了极致,格局足够大,所以他当初才敢写那封一万三千来字的长信,才敢在信里纵论古今,放眼天下。
天下归一的第一步是伐梁,伐梁的第一步是“师出有名”。大军未动,言论先行。周朝这边列了梁朝的“三大恶”——一恶烧袭边寨,杀我黎民;二恶阻隔楚水,冲我良田;三恶背约在先,言而无信。列出来,印出来,用数万纸鸢系了,放上高空,剪断线索,投到梁地。梁朝三大恶的后边还跟着周朝“三大善”——一善军旅仁义,过境不扰;二善府衙有qíng,容留梁民;三善轻徭薄赋,与民生息。三大恶好说,都是为了师出有名特意找出来的,与梁朝百姓关系似乎不大,看过估计也就过去了。三大善不同,那是在公开说几件关系到百姓们身家xing命的事儿:军旅仁义,过境不扰,是不是真事?是啊!何家军的故事从周朝一直传唱到梁朝,传唱的可能带点儿夸张,但经过自家亲眷或是熟人嘴里说出来,那就可信。府衙有qíng,容留梁民,是不是真事?也是啊!从梁朝这边泅水过去的梁朝百姓,只要没被淹死、没被梁朝军旅捉住杀头,到了周朝都能站住脚,觅得一口饭吃。轻徭薄赋,与民生息,这是在明里许一个诺,若是周朝拿下了梁朝,梁朝这边百姓一样式的徭役税赋,与梁朝原本的朝廷相比,轻省得多!
第80章 何将军又玩命去了
本来么,留在梁朝本土百姓们是不得已留下的,要么是老家儿故土难离,不愿走,儿孙辈跟着不能走,要么是没银子没门路走不了,再要么是逃不了一大家子人,怕自家逃了带累亲眷,索xing不逃了。这些人都在苦熬呢,熬着乱离岁月,熬着翻着跟头往上涨的徭役税赋,熬着亲人离散不知几时再见的苦楚。这样一群人,见了那纸鸢上写的三大善能不动心?梁朝并入周朝,对他们来说不过是皇帝换了一位而已,但从今而后就不用再乱离了,不用再担那山一般沉的税赋徭役了,亲眷之间再见也成了近在眼前的事,真好!
既是觉得好,难免心向往之。周朝大军还未真正开入梁地,“三大善”就在梁朝百姓之间传疯了,攻心攻出了意想不到的好效果。何敬真之前预想了多少艰难险阻,备了多少防万一的预案,谁知一过了楚水,那阵势就跟破竹似的,一路赢。梁朝守城的官兵要么没等他们来就弃城跑了,要么等着他们来大开城门投降。唯一一次遭遇的认真抵抗,是在离梁朝都城庆都还有二百多里地时候,一座小城池,守城的官有几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的气节,认认真真备战,所有的宝都押在了城周围设的一圈埋伏上,埋伏是真埋伏,挖了一带不浅的壕沟,里边竖着一排排削尖的竹子,还埋了不少的火药筒子,准备来个你死我活。心倒是铁的,可架不住自己家里出了家贼,连夜出城和周军接上了头,三言两语把这布置全盘卖出,还领着周军的前锋从安全地带入了城,引进自己家里,杀了自己家主,到这儿就没了,就这样了。还抵抗?谁说烂船还有三斤钉来着?船要是打里头烂起,别说三斤钉子,就是三百斤钉子也一样屁事儿不顶!
说句老实话,周朝的老将们怕是还没打过这么松快的仗,从头赢到尾,整个梁朝就跟一条软烂茄子似的,一点筋骨没有,不单是百姓,就连府衙都闻风来附,沿着楚水顺水而下的大战船基本没派上正经用场,用不着,梁朝守军只会拉一条大铁链锁住江面,连铁栅栏都不弄一个,用几个火药筒子炸断铁链以后,周军长驱直入,连下宁晋、虎牢、白塔、永安、大通,多少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险都成了虚置的摆设,说到底就是人心散了,都朝着轻徭薄赋去了,这么一来,哪里还挡得住?而且,周军这边当真守诺,过境不扰,自带gān粮,歇宿都在民居之外,不打不杀不掳掠,对百姓还挺客气,有缺什么又临时寻不上的,就拿足银子和百姓买,百姓愿意卖就卖,不愿意卖也不qiáng求。比一比梁朝军伍山匪般烧杀抢掠的行径,那可好太多了,也太得人心了。周军打到宁晋时就有梁朝百姓来引路,把那关隘的薄弱之处指给他们看,领着他们从小道走,不一会儿就出现在梁军的后方,把梁军唬得不问青红皂白,丢下辎重马匹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