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们都走远了,老头才从藏身处慢悠悠挪出来,牙花子越发疼得紧,他想,这事儿拖不起,明早得找个机会先给三徒儿说说才行。
当晚回到歇宿处才知道三徒儿连夜回了讲武堂,住都不在宫内住了。老头又想,三徒儿不愿进宫来,那我就得住出去才有机会和他说这事儿了。
住出去多容易啊,老头当世大儒,又是帝师,想攀这重关系的人海了去了,一听说他老人家要住出去,抢都得抢破头!
老头最终选在了吕相家落脚。老流氓老早就心存仰慕,老早就想上门请教,可一来人家是帝师,二来天天被留在九重宫阙内,也不知好不好请,就没好意思先开这个口,现在老人家自己先开口了,他当然要把这差事领回家去。吕相出马,没人敢争锋,之前抢得皮破血流的文武们都皮笑ròu不笑地退到一边gān瞪眼去了。
师父出了宫居住,徒儿们当然要上门问安,大徒儿天天都来,指望有那么一次半次撞见那狠心跑路的“冤家”。然而“冤家”上门拜望师父之前,必定要差人上门打听状况,若是大师兄也在,他就不去了。所以么,大徒儿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探望,十次倒有十次是碰不上正主儿的。当然,师弟会差人打听,师兄就不会了么,师兄去了三四回没见着人,也学jīng了,自己先不去,打听好了师弟确确实实在师父跟前坐着了,这才踩着点儿跟过去。
两边有三四天没见了,见了面师兄老也盯着师弟瞧,师弟老也不肯正眼看一眼师兄。师父见了,那还没好齐全的牙花子又犯病了,疼得他直嘬嘴。罢么,还是得正经说开来,否则,这俩之间那滩烂泥,哪里糊得上墙哦!
师父开口问大徒儿,近来政事不忙?蜀朝那些不肯降的边将可都料理gān净了?
大徒儿答,都料理gān净了,政事有两位丞相担着,算不上十分忙。
意思就是你还有空在这儿摽着呗,不摽到师弟一同回去就不走了呗……
老头听了大徒儿一点不委婉的应答,牙花子一抽一抽的疼,他说,你若是忙就先回吧,不用天天上门来。
大徒儿笑笑道:一日为师,终身是父,徒儿天天来不单为了礼节,还为了那份孝心。
老头刚想说“孝心我心领了,真不用天天来,守那繁文缛节多辛苦!”,外边进来一个内侍,说是两位相爷有大事要请陛下定夺,不知……
不知您这儿放不方便即刻起驾回宫?
放不方便都得回去一趟,吕维正和张晏然都摆不平的事儿,那得是多大事儿,不回去不成。师弟这儿么,来日方长,反正只要他进了这留阳城就别想再走出去了!
兔子心不甘qíng不愿地走了,留下窝边糙陪着师父。
师父松了一口气,对着三徒儿说:行简,咱到后边院子里转转吧?
徒儿听师父的,从座位上站起来,跟在师父身后去后院。后院有个小小的凉亭,师父先进去选一角坐下,又向三徒儿招手:行简,坐。没别的,咱师徒两个久别,杂事儿又多,老也觅不出空闲和你正经说话,今天正好,咱们好好说道说道。徒儿知道师父一定是有什么特别要紧的话想说,然而又不方便说,这才从宫内搬了出来,今日这样的时机也不好找,找着了当然不能放过。他坐下,听师父到底要说些什么。
老头说:行简,你今年虚岁二十九了,马上就是而立之年,若打旁人眼中过,你这是不“全乎”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近了而立却仍未齐家,有样貌有人品有战功,却偏偏连一点齐家的意思都没有,这就悖了常理了。当然,这都是旁人眼中的事儿,我们管不着,也不须理会。我呢,大概齐知道你的心事,知道你为什么将近而立仍未婚娶,但却不知道你究竟定下心了没有。以前你非说“天下未定,何以为家”,那好,如今天下大定了,你呢?你怎么想?
三徒儿刚要开口接话,老头摆摆手示意让自己说完: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得劝你一句——记得“怜取眼前人”!我也看出来了,你对那巫神不算一点qíng分没有,有qíng分,你又愿意容让他那么样对你,这就没有旁人什么事儿了。一转眼过去那么些年,你也该定下来了,若果本就打算要和那人算清楚,那就别再犹豫了。那人身上有缺点,有错处,可能不那么衬你的意,但汉土有句话,叫“大羹必有淡味,至宝必有瑕秽,大简必有不好,良工必有不巧。”,人这一辈子,求得了这求不了那,谁又能完完满满呢?你放不下他,他放不下你,两人都缺着一半,凑在一起就“圆”了。师父老了,经不起风雨了,就想看你们三个徒儿好好的,好言好语,好聚好散,平安顺遂。人哪,酸甜苦辣咸,就非得五味尝尽了,才知道盐打哪儿咸、醋打哪儿酸。如今天下归一,基本太平,是时候抽身了。我去和你师兄说说,让你送我回西南。到了以后把官辞了,就别再回汉土了。那人等你那么些年,有心,有qíng,别让他空等。回西南了,就和他好好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