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第四天,三徒儿耐不住了,他在chūn水糙堂的正门口挂了一条红线绳,很扎眼的那种红色,几座山外都能瞧得见的,可等了一天,就是不见人来。不单是那巫神不来,连侍巫都不见来一个!
三徒儿的心隐隐揪痛,那种不安不知觉中已经流到了面上,旁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来——这人神不守舍呢!
难不成就这么gān等着?不。三徒儿动了大师兄给他的暗线,查到了一些关窍,关窍也混乱得很,里边有几十年的宿怨旧qíng,有神山也有羌地,有昆仑也有那叫盈戈的láng主,若是打通了,那就一篇相当骇人的“大文章”!
回西南的第五天半夜三徒儿就走了,去蔚州,领兵攻神山。
西南是周朝盟友,周朝伐梁伐蜀,神山都是出过大力气的,再说了,盟约还在,一方有了难,周朝这边不可能不动弹。
这段时日西南可能不那么太平了,二世祖就护着老头回青州,在那儿暂时落脚,看看qíng形再定要不要回、几时回。三徒儿去蔚州,老头和二世祖去青州,不同道,来不及一同出发,也没时间说别的。临别前老头只说兵事凶险,让三徒儿千万小心。
后来的事老头是听说的。听说了三徒儿是如何攻上神山。如何亲眼见着那巫神被另一个十分相似的人一刀从山崖上砍了下去,坠入沱江。如何疯了似的追过去想要跟着往下跳。如何被紧紧追随的一员参将死死拦住。如何摆不脱。如何举刀一刀剁向自己的手。如何在声嘶力竭半疯半癫之后,被那参将一个手刀劈在脖子上,晕了过去。如何在醒来之后跳下冰冷刺骨的沱江内泅水找了一天一夜,无数次出水入水,几近脱力却还不肯上来,最后还是被人硬拖了上来,灌下一碗安神药汤,qiáng着他睡一睡、歇一歇……
好在没亲眼见着,不然他受不了。受不了这么个结果。受不了爱恨一场,纠缠一场,磨折一场,临到头了,以为终于等来了一场欢喜,谁知却又两手空空。那种凄凉,受不了啊!
或许徒儿一生所求,不过是“风雨夜归,灯火可亲”。如今那人没了,凄风冷雨之夜,长途跋涉之后,再也没人点一盏灯守着他归去……
不能想了,想一回心痛一回。
局外的人都这么痛,局内的那个呢?他要怎么办?
师父怕徒儿从此不愿活了,不顾年老,从青州辗转到了蔚州,找到了被牢牢看起来的徒儿。
神山上闹出的动静那么大,大约所有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难免一番感慨。知道归知道,感慨归感慨,也默默认下大将军那带着异色的一段qíng,没人说三道四。都怕他不愿活了,十二个时辰轮番派人手看牢他,收走居处所有稍锋利的物事,守着他吃饭,吃完了碗筷赶紧拿走,怕他把碗一砸,cao起来就割喉管!
这十几天当中,杨镇来过了,狗崽子元烈也来过了。杨将军焦头烂额地看着丧了魂的大将军,他是真没想到这小子私底下居然还藏着这么一段故事!这下好了,三人行,有好结果没有?!错了!压根儿就不是三人行,是两人久在其中,一番撕扯,最终勉qiáng两qíng相悦,撇下那一个独自害相思!这回被撇下去的那个见位子空出来了,能甘心qíng愿看着不动?
斯人已逝,他说不出什么漂亮的安慰话,就陪着他发了好长一会儿傻,最后长叹一口气,这才退出去。
守夜的事儿,基本都让狗崽子元烈抢了去。死小子夜里láng似的jīng神,一宿一宿不睡觉他一样顶得住,旁人没他这本事,所以乐得让他包揽。他搬来一张小胡chuáng,半坐半卧,哪也不看,就看大将军。时常想起这人那时刻的癫狂,想起他箭一般朝山崖下扎去,一点反顾都没有,一心一意,只想逐那掉进江里的人而去。想起自己把他缠得动弹不得时,他举刀就剁自己的手。怕了他了!他一直以为他冷qíng,不想却热得很,又只对那放在心间的人热。局外的人他顶多待你如亲如朋,也熨帖,但远不到热的那个“度”。这么样一个人,qíng冷qíng热如此分明,若是能走到他心里,那是多大的幸运?他牵念的那个人已经没了,若是从此一直守着他,能不能换来他的一回头?或是再奢侈一些,挪进他心里,占一块很小很小的位置,不用多大,真的,一点点他就知足了……
当然,现在不敢存有这种指望,只要这人肯活着,时日长了,再烈的伤痛都有愈合的一天。伤愈要多久呢?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他终归比他小个十岁,等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