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云在_作者:林擒年(183)

2016-03-31 林擒年

大长老冤得很,这种没主的传言偏偏指名道姓要他领。
“没有的事,你拿了球就回家去吧,天晚了。”
乌珠回去以后并没向任何人提起那天huáng昏发生的事,他还有些懵,还有些余惊未了。
没几天就是中秋,苗人也和汉人一样,中秋节那天要吃中秋饼。乌珠的阿妈阿爸这两天都在做饼,做好了放在灶边晾着,等凉了再收好。乌珠趁着阿爸阿妈不注意,兜了两个就跑,一跑跑到了那座楼下,望了一眼露台,又望了一眼高墙,咽了一口唾沫,他不敢再翻了。
“喂!”乌珠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压着嗓子朝露台上喊了一嗓子,不见人出来,他又“喂”了一声,这回出来人了,却不是黑发的,而是银发的。银发的居高临下看他一眼,不言语,看得他心虚发颤,总觉得再不说点儿什么做由头,这人就要生撕了他似的。
“我、我家做了中秋饼,他、你、你们要不要吃?”
那人不答话,既不说要,也不说不要,乌珠都快尴尬死了,他手上捧着两个做工和卖相都一般般的中秋饼,仰着脖子卖乖,终于卖累了的当口,等来了另一个人的另一句话:“小不点来做什么?送东西给我吃?”。黑发的那位摸索着走了出来,循声望向他,虽然明知这人看不见,乌珠还是让他看得闹了个大红脸。
“来者是客,何况还是带了礼的,上来坐会儿吗?”
他这么一说,旁边那位瞳仁一收,眉尖一紧,看向乌珠的目光陡然长出刺来,扎得他支支吾吾应一句:“不、不用了……我阿妈等我回家吃饭……中秋饼给你,你接好了。”说完他把中秋饼往上一抛,那人探出右手一抄,接得纹丝不差!
这手功夫看得他呆住了,不是个瞎子么?!怎的比个眼亮的人还能耐?!
乌珠仰头张嘴看着这两人并肩而立,忽然看出了“天设地造”这四个字。这四个字他刚认识不久,是大长老教的,当时不能领会,谁曾想忽不拉的在这儿灵通了。
“天设地造”并没有摆多久,没一会儿银发的就把黑发的挟了进去,碰的一声闭了门。又过了好一会儿,乌珠才迟钝的认识到,自己似乎结结实实的吃了个闭门羹。
那天之后,他又偷偷去过那座楼下几回,想看看那人有没有在露台上坐着,就是看看,然后问问他,那中秋饼好吃不好吃?他家还有,他要不要?然而并未撞见人,中秋都过了,中秋饼都吃完了,还是不见人。
就在他以为这人凭空消失了的时候,他又回来了,这回人看着好看了许多,脸上有了一层淡淡的血色,像是个大活人了。
乌珠听他喊那银发的“昆仑”,那个银发的少言寡语,通常是“嗯”一声,或是“唔”一下,从来没听过他喊那黑发的名字,就跟他没名字一般。但他对他,真是好脾气,应当说是没脾气,或是脾气都已经给磨掉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们处得平平淡淡,似乎从来不会起争执。只是有些怪,这两人的相处不像寻常的朋友,也不像兄弟,反正就是看不透两人之间的关系,他们之间淡淡的相处仿似薄雾一样悬疑着,悬在了九岁孩儿的心上。
九岁孩儿会趁着“昆仑”不在,偷偷站在露台下喊那个黑发的,“喂!”,喂过几声,那人若是在,他会慢慢摸出来,打趣他:“天快黑了,小崽子不回家,等着给山妖塞牙fèng?”,打趣是带笑的打趣,那人一笑就露出两个小小笑涡,是个人间烟火中的人,好看的人,好看得有点儿带妖气的人。乌珠还是仰脖子瞪眼,他愣头愣脑地问他:“你家不在这儿吧,为啥不回家呢?那个‘昆仑’是你哥么?”。他不知道他问的“哥”,此时此刻正在那人身后站着,一张脸上空白着,没有表qíng,可能是因为摆了表qíng那人也看不见,他也就懒得摆了。
“不是我哥,是我相好的!”那人一句回话直接把乌珠炸了个四分五裂,人都炸傻了。
不论是苗语还是汉语,“相好的”都只有一个意思——相望相依相偎,相对相思相好,遣词造句的人造这个词的时候该是带了决绝的,绝不容许拖泥带水,不论是听的还是说的,都不许。
说这话的人相当明白这个词的含义,听这话的人也绝不糊涂。所以,一直在他身后站着的人顶着一张面无表qíng的脸,静静站在那儿天崩地裂了。
他等了多久才等来他这一个“相好的”?以为已经过了山重水复的一生,却不想还有柳暗花明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