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皇帝要留下故人叙话的,谁知竟没有,安排完毕就挥挥手让退下了。老流氓蹑手蹑脚退到营帐门口,刚想撒丫子跑路,皇帝发话了:“吕相留下,其他人退下吧。”
被点了名的老流氓好一番心惊ròu跳,心想这位主儿也太明察秋毫了吧?!我这儿哪露出一星半点了?!
皇帝指了指营帐门口的一张椅子,示意他坐下——看这架势,篇幅短不了!
吕相没敢整个屁股坐踏实了,半拉屁股挨着凳板、半拉屁股悬空,很受罪地“挂”在椅子上。
“何敬真是朕的师弟。”
老流氓还在费劲调适屁股蛋子与凳板架子之间的最佳接触比例,皇帝突然就发声了。惊吓是巨大的,吕相几乎当场摔个屁股墩,险险稳住,着急忙慌地抬头看看皇帝瞧见他这副洋相没,不曾想正正好看见皇帝在揉眉心。他们相识至今,皇帝一直jīng力过人,批折子通宵达旦,洗把脸胡乱填几口粥食就接着上朝去了,上了朝成堆成堆的杂毛鸟儿胡乱扑腾,各个都很有能耐,围追堵截,钻皇帝的言语空子,一点也不能马虎。还尝试过七八天连轴转,那时候都不见皇帝露出这样心力jiāo瘁的疲态——四个昼夜的马不停蹄在他眼眶周围留下淡淡一圈青影,双眼枯涩,身疲神怠,显见是让刚才一场qíng动耗gān了。
第26章 师兄弟三年之后的再见面
吕相忽然就同qíng起皇帝来——注定要夭折的一段qíng把这青年天子折磨得够呛。若是个女子或许还能设法弄进宫去成全一番,哪怕位分低点儿呢,总还能放在眼前。偏是个大男人,一张皮相看着再销魂,底下也是个不好惹的硬扎角色。从战报上来看,月黑风高兵荒马乱之际、百丈开外能凭耳力一箭烧了范文焕一车粮糙的,是好下嘴的么?!况且还有个师兄弟的名分,若是关系坐实了,说出去也难听死了,千秋万古的难听——佞幸!哪怕这位“故人”今后当真为皇帝南征北战立下不世战功,一入此流,史笔就断他是个“玩意儿”。以色侍人、玩意儿、佞幸,屈死在这上头的还少么?死后不得安生的还少么?
老流氓一颗黑心肝难得动一回恻隐,想曲里拐弯地安慰安慰皇帝,谁知皇帝没要他安慰,直接给他派活儿了。
“国事繁忙,朕后日一早启程……有几句话要同师弟说,卿去安排个时机。”
“卿”一双眯睎眼瞪得浑圆,当时就傻那儿了!
“陛……陛下……”
“卿”结巴了,他觉着事qíng太荒唐,忍不住想劝谏劝谏。
“怎么?”皇帝虎着脸,就差没说“事若不偕,提头来见!”了。
吕相是破过一回家的人,明白形势比人qiáng,明白老虎屁股不能摸,更明白这事得从长计议,别把皇帝惹急了。于是便窝窝囊囊地接下了这份“扯皮条”的活计。
应当说吕相还是相当有效率的,转天早上就钻了个空子,堂堂皇皇地把人领到了皇帝跟前。想着功成身退,倒霉催的!又让皇帝派了个看门的活儿。他垂头丧气地杵在离门口不远不近的地方,防备有人听到些不该听的看到些不该看的。没有别人,就吕相听了两耳朵不该听的,边听还边替皇帝着急上火。
皇帝今年二十五六的人了,三个孩子的爹,三分天下有其一的帝王,平日里说一不二言出行果的,怎么一碰上故人就净扯些没用的?!
师兄问:怎么不来留阳找我?
师弟答:本打算去的,走到青州的时候舍了些银钱给一位朋友救急,盘缠不够了。到了雍州正好碰见有招兵的,就……
就顺势入了伍,混碗饭吃。
后半句没说。师弟粲然一笑替代了。那笑一如多年前初见时一般,gān净澄澈不染纤尘,未曾被岁月风尘砥砺,未曾被世事人心磨蚀。
师兄心里一股莫名感伤。不单是为师弟那个依旧gān净的笑,还为他懵懂的意态——他为他千里赴边,一路上qíng丝缠卷,明知道两人之间顶多就是师兄弟的qíng分,还是不肯断念。从留阳到青州、再到雍州,进了吴县了,依照前几日的速度,星夜驰往,凌晨时分便能到阳和大营。然而忽然惴惴,踌躇踟蹰,不敢前往,于是在吴县歇了一晚。合上眼一样没有睡意,睁眼闭眼眼前都是一面濡湿的背脊。明白自己这病入了膏肓,无药可医的,除非用些别样手段……
各种“手段”在想象中翩翩然出没,师兄于是默默然、脉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