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伤心和挣扎是显而易见的。天底下还有什么比坐等“生死”消息更加焚心的?
吕相是个明白人,建议皇帝用八百里加急直接向飞狐口前线要消息。皇帝纳了谏,连夜将人派往飞狐口,八百里加急,只为探问一个人的死活。
两天后消息回来了,说是人还活着,刚出“鬼门关”,血流多了比较虚,亏得底子不错,慢慢调养一阵就好了。这才把两颗悬着的心归回原位。
何敬真缓过来以后,杨镇也不忘秋后算账。他问他,你明知道进去就是个死,还进去gān什么?!抢出来那个伤得那么重,回来也不中用了,还要搭上你一条命!你会算账不会?!
不会算账的这个不争不辩,静待会算账的那个把账算明白。人家算起来一堆一堆的,他只说一句:袍泽如手足,杨大人您能看着敌军把您手足围起来乱刀砍死,良心安安稳稳一点不动么?
“杨大人”被噎个正着还不甘心,换另一面来和他算账:好,袍泽如手足这点你说的对,咱们换另一面来看,其他的兵士就不是手足?你陷进包围里,我不得不派出人手去捞你,这些被派出去的人就不危险?若是为了捞你们俩,我得折损十几二十号兵士,你的良心又到哪去了?!
人家还是四两拨千斤:杨大人,手足之qíng论心不论迹,我的心与袍泽共生死,我的力气就只有那么些,尽心尽力了,问心无愧。
“杨大人”这回被噎了个倒仰,气得拂袖而去。回到主帐,刚好皇帝的封赏旨意到了,一同到的还有一封给杨参将的私信。信上委婉地向杨参将要人,笔意相当曲折遮掩。都说了杨参将是个粗人,向来直来直往,曲里拐弯的东西从来不会,“圣意”体察不了,加上刚被那个“不会算账”的噎了一场,回起信来就有些没心没肺。他说陛下您就放二百五十个心吧!真正的将帅种子都是天上派下来的,天爷都和他们穿同一条裤坐同一条船,命里带着天煞孤星,一条命又贱又硬,且死不了呢!您就等着看他们给您大杀四方吧!
可以想见皇帝见信后又给杨参将记了多少笔小黑账。当然啦,在给杨参将记小黑账的同时,何敬真那边也不忘记几笔人qíng账——师弟这两年多来没少给师兄惹事。要说,战场这个东西相当奇特,斯文俊秀gān净澄澈的一个人,在里头滚几趟,出来就野了,特别是升了副将之后,简直野出了“风格”。上来就派出心腹到军中查那些心肥手黑,胆敢克扣粮饷的蛀虫,不查则已,一查就查出十好几条,报给主将杨镇说是要杀gān净,杀了jī好让猴们长记xing。杨参将感觉棘手,因这十好几条人基本都是世家大族的二代三代,与朝堂勾连紧密,这么一气杀完怕是不妥。刚想给他掰扯掰扯朝堂与世家大族之间的复杂联系,人家上来就是一句:若是大人怕受牵连,责任我一人担着,折子上往我身上一推就完了。
嘿!这成什么话?!敢qíng老子还怕受连累?!这两年多来老子给你擦了多少回屁股了?!你自己说!
人家见他上火,又换了另副腔调,说兵士在外征战不易,寒来暑往,风里雨里,刀山箭海,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几顿饱饭,几两薄饷拿回去养活一家老小么?就这这些蛀虫还敢克扣,若是不除,日后谁还为国朝戮力?大人!军心不可动啊!
好么,人家用了责任,用了人之常qíng,用了军心不可动,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大人”还有话可驳么,要杀就杀吧,随他去就是!
胆子包天,先斩后奏,奏报折子是师弟亲笔,师兄见字如面,对着字发了好一会儿呆,末后大笔一挥,顶着山大的压力把事qíngqiáng镇下去。
谁知过不多久,师弟gān了件更绝的。他们那队兵的屯田在雍州东南西乡,让豪qiáng们圈去多年了,能管的不敢管,敢管的懒得管,就这么占着。师弟把队伍拉到青州附近援师的第三天,就带上几百人手围了当地最大的一户豪qiáng,围的是密不透风,不把吃下去的吐出来不算完!豪qiáng们qiáng惯了,家里也养了不少私兵打手,向来只有我打人没有人打我的,不想这回遭遇一群穷横穷横的丘八,打又打不过,拦又拦不住。抢了地、打了人,好彩没让丘八们擂死,能依么?当即哭着找亲爹gān爹,朝堂上又是一阵jī飞狗跳。也是个时机吧,师兄索xing把这桩事做大,发挥起来,从上到下由南至北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清理。即便是这五年多来师兄培植起了自己的势力,坐稳了龙椅,羽翼也渐渐丰满,对付这么浩大的麻烦还是有些吃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