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合的豪qiáng以张亢为首,这人么,好歹算个人物,早年间跟随周荣攻南打北,也是个不怕死的狠角色,自白河口一役伤了右目,就从军旅中退了下来,周荣把他封在广合,划了一大块好田供他颐养。从此天高皇帝远的,要gān什么不敢,没反都算好的了。这么样一个人,怎么能容个“小贼竖”在头上动土?!当即围了县衙,一顶滑竿直抬进公堂,大大咧咧撇开腿坐着,一只独眼森森盯牢在上首坐着的新官。他不说话,张晏然也不说话,光看着他笑。到底是个bào脾气,兜不住,脱口一声bào喝:“那官!你笑啥?!”。
张晏然不鸟他,,光笑,笑够了才缓缓开口:“笑老大人不识时务。”
“啥叫时务,你倒是说说看。”
“时是正当其时,务是手上事务,该放手时需放手,再不放手恐怕烫手。老大人还不明白么?”
“哼!”
“老大人悠游山水间久了,忘却尘俗,邸报不看也就罢了,竟都不与故旧往来的么?”
“你啥意思?”
“不知老大人是否听闻近日朝堂人事异动?李宪、王佑成两桩,也算是今年头等了。”
李宪、王佑成两桩指的是隆佑四年冬的“李王案”。这两位,一个是世袭罔替的侯爵,一个是封疆大吏,手伸得太长,地圈得太多,被皇帝当出头鸟打了。此案牵连甚广,陇西六族从此元气大伤。张知县的意思是:皇帝本人就是关陇旧族出身,对自家人都下得了这样狠手,你一个屁大点儿地方的昔日部旧,很了不起?再说了,皇帝正当盛年,身体牛似的壮实,儿子一连生了仨,还不算妃嫔肚子里边装着的老四老五老六老七,瓜瓞绵延后继有人。你一个huáng土埋半截的独眼,大小十几房姬妾,使了大半辈子的力气也屙不出来一个正经“蛋”,难不成还想和皇帝比短长?
“想唬我?!老子可不是被唬大的!!”huáng土埋半截的独眼脸横起来,挥手作势要把坐在上首的“小贼竖”扽下来。
“呵,老大人实在xing急,也罢,今日权且把头送你。”张晏然整好朝服,把乌纱帽脱下摆到一边,伸长了脖子等刀。
“你以为老子不敢杀你?!”独眼眯了眯独眼,杀机现了锋芒。
“老大人惯常做的不就是宰人么?来来来,先宰了张某再说话!”
张知县仍旧嬉皮笑脸,众吏唬得股战身摇,劝上劝下,好话说尽,两边却是杠上了,都不松口。一吏眼尖,见张知县乌纱下边压着一块牌,样式奇特,颜色古怪,相当艳的一种老红,上边还刻着黑印。这吏有眼色,平日里对朝堂上的各类传闻也刻意留心,这时想起一则流传已久的传闻来。说是皇帝手底下养着这么一批人,人数不明,神出鬼没,三教九流均有包罗。用来做什么的呢?一是查探,二是杀人。查探不是等闲的查探,是刨根究底、水落石出;杀人也不是等闲的杀法,是赶尽杀绝、夷家灭族。寻不到形迹查的,找不到借口杀的,就派这些人去查去杀,一夜之间,该查的查个底掉,该杀的杀个灭绝,且不留痕迹,报了官也就这么悬着。这面独特的印牌,看着就像传闻中差遣那批人用的。这么些年来也吃了独眼不少好处,不把这消息透给人家也太说不过去了,于是这吏偷偷把消息露给了独眼的管家,再由管家悄悄报给独眼。独眼听了也是一凛,他知道这些人确凿无疑地存活在这世上,当年他还负责选了一批人送进去供挑拣,最后到底如何,没人知道。老子死了儿子继替,现在这批人落在了皇帝手上,他会不会把印牌散给这些新官还真不好说。若不是有所倚恃,他一个无根无底的“小贼竖”敢这么猖狂?
毕竟是有家室有家底的人了,穿鞋的要与光脚的比横,还是得掂量掂量。又赖了一会儿,拉下面子,撤走家奴打手,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退回老巢里去了。
第33章 第三位知qíng者
多年以后,张知县一块红漆木牌退豪qiáng的旧事被人编成一出小戏,从广合传唱出去,一直唱到了都城留阳,彼时张知县已经成了张相爷,六十好几的人了,几次上表乞骸骨,皇帝就是不准。一天从朝堂上下来,路过市井,结结实实听了俩耳朵,听得他自己都觉得好笑——原来他还有那个“当年勇”的时候呢!
想来那时当真年轻,二十出头的年岁,胆色甚壮,别说一个“独眼”,就是老虎来了都不见得会怕。他这样行事这样身手,皇帝得了密报后,嘴角不由弯弯,当场就对吕相说,这个叫张晏然的有点味道了。当时只是说说,到了隆佑五年冬,整整一年过去了,朝廷按例考核这些外放的新官们,述职折子上别人都花团锦簇一片大好,偏他gān巴巴的,报了几个不算喜的喜之外,通篇都是“忧”。皇帝这回认真了,专程把他从广合召来,要他当面锣对面鼓地“报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