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云在_作者:林擒年(94)

2016-03-31 林擒年

到了huáng昏,双方就在主帐中随便吃点喝点,歇歇嗓子也歇歇脑子,入夜了再挑灯夜谈。谈到三更,双方都累得受不住了,就安排一顶客帐让两位使者安歇,五百兵士在客帐外围成一圈,就地休整。第二天大早又开始谈,蜀羌这边咬得很紧,除了吃饭睡觉如厕,几乎不让两位使者出主帐。老流氓这边很安泰,文雅地耍流氓、抠字眼儿、打言语埋伏。何敬真静静坐着,慢慢从黏在背上的滚热目光中品出了蹊跷——这么样盯法,不是有血海深仇,就是有急信待传。他托称要如厕,去往圊房。几十敌卒紧紧跟随,跟到圊房外边就得止步了,这是礼数。他进入圊间,一张小字条飘飘悠悠落在他脚边,捡起一看,上书细字一行:有伏。东南方可出。
有埋伏是意料中的事。三十万人马攻一座守备稀松兼有重大瑕疵的城,还有本朝反叛做向导,内外qíng况了如指掌,突然间说要和议,还指名要人,人来了又净开些达不成的条件,用心根本就不在“和”上。看样子是要把主战派当中挑头的诱出来,杀灭之后取了人头威慑城内,瓦解士气民心再一举攻城。看来,此行是凶多吉少了。对此,何敬真早有觉悟。但这递纸条的是何居心?是真想放他们一条生路?还是计中计,故意把他们诱往东南方,来个虚纵实歼?
是纵是歼,蜀羌军内部也争得不可开jiāo。蜀国与周朝反叛口声一致,都说要歼,一网打尽、斩糙除根。羌国这边说其他不论,须得留那副使一个活口。两派打从一开始就没把主意统好,于是这埋伏初设时就开了一道大口子。从“周朝使者一进主帐,即刻诛杀”;到“先谈一天,捞得来好处尽量捞,捞不来好处再杀”;最后变成了一方私自行动,半夜设伏,另一方中途得了消息,搅和进来,几方乱战。
双方和议的第二日凌晨,几道黑影无声掠近客帐,越过五百周朝兵卒,摸进了客帐内部,两张chuáng榻一边站一个,高举短刀,打算一刀从颈骨剁下去,把头剁断。不想一刀剁下去却走空了,正惊疑间,一双手滑上其中一人脖颈,掐住喉骨,一把捏碎,尸身软倒。另一人觉出不好,急退,退得惶惶然,边退边左右顾盼,怕那不知从何处杀出的“伏中伏”。怕是怕不来的,伏中伏设了大半夜了,就等他们呢。这下又是从背后袭来,一招致命。一连击杀几人,小小客帐内几乎没地儿下脚了。
此时,吕相藏在chuáng榻底下,黑咕隆咚中找不着北,压根儿不知道他周围倒伏着好几条尸首。他这两日劳心劳力,日夜费唇舌,乏得很,chuáng榻底下猫着直犯困,正打小盹呢,一只手伸进来把他往外扽,瞌睡登时惊飞。何敬真拽着他从营帐口摸出去。发觉qíng况不对的伏兵们索xing放开了手脚,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人喊马嘶,杀声震天。何敬真带来的五百兵卒或许在沙场经验上有所欠缺,但有一条——不怕死,来了就没想活着回去。五百人,个个贴身绑了一圈的火药筒子,炸也炸出条生路来!
蜀羌军那头显然是对这种鱼死网破的状况没有任何准备,一时间给炸懵了。何敬真趁乱护着吕相朝东南方狂奔突围。一层一层的敌卒围上来,势同野火,炸不尽、chuī又生,尤其是那些羌兵,不怕刀砍箭she,火药筒子把打前锋的炸得血ròu横飞一样不怕,后援一波波涌来。何敬真斜刺横劈,转瞬间杀倒一排,扯上吕相就往豁口冲。可吕相毕竟五十好几了,老胳膊老腿,加上早年间没调养好,现下蹲个身满身的关节“噼啪”作响,跑得过那些如láng似虎的羌兵么?只见他越跑越慢,越跑越跑不动,喘吁吁,喉头拉风箱似的响着,脚底下还绊了一跤,摔下去半天起不来身。何敬真倒退回来,从腰间解下一段绊索(想是早就备好了,知道吕相无论如何跑不快),把吕相扒拉到自己背上,用绊索扎牢,一只手兜着吕相的屁股,一只手抄一把夺来的长刀,继续朝东南方劈砍奔突。
东南方的守备的确比其他地方稀松些,火急关头,即便明知山有虎,也得向虎山走一遭了。退至东南角,五百兵士已折损一半,残兵围成一圈把何敬真与吕相护在里层。两百多残兵,人人手上都备有火镰子,好用得很,往人多的地方一扎,火镰子在甲胄上一擦,从燃到爆,不过是一眨眼的事。一个个袍泽在面前爆开,残肢断臂四散,血ròu飞溅,死无全尸的死法,活着的也只能忍住伤悲咬牙往前,或是寻个时机朝密密实实的人堆里扎,尽量死得值当些,一命抵十几命、几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