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琮突然回头,看着他的眼睛,关切地问:“三少脸色很差,不舒服吗?”
“不,”王三笑摆摆手,将目光从哪些陈旧的家具中收回来,公事公办道,“不是要我来鉴定吗,古董呢?”
“在楼上,”赵良笑道,“总共134件古董,有好有坏,我怕动了房间里的摆设会惹魏总生气,就让直接搬到楼上小客厅,三少这边走。”
王三笑木然跟在他身后,仿佛初次到访一样地踩着曾经走过无数次的楼梯,慢慢走上二楼。
楼上的小客厅里摆着一堂紫檀木明式家具,榫卯jīng密的长书案上摆着几个瓷器,有青花有粉彩,但一眼看去,贼光四she,桌面上放着几卷书画,看着见老,王三笑目光落在小几上的几十面铜镜上,愣了一下:“这么多铜镜。”
“那人是个专项收藏铜镜的,从战汉到晚清,真真假假的收藏了七十八面,”赵良叹着气,打开博物架下面的柜子,只见满满一柜子铜镜,瞬间把王三笑给震惊了。
第18章 破镜重圆否
铜镜收藏在以前被称为冷门中的冷门,一方面因为做工jīng良品相完美的好镜子太少了,另一方面是因为镜子在收藏家们的眼里左不过闺阁之物,很是入不了法眼,一直到近几年才随着沸腾的收藏热cháo渐渐有了几分热度。
赵良将柜子中的铜镜都搬出来,王三笑袖着手站在旁边,随手一指:“这个、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是垃圾,捐给国家炼钢铁吧。”
魏琮坐在旁边一张玫瑰圈椅中,捻起一面巴掌大的小镜子照了照自己一丝不苟的仪容,抬头看向他,笑道:“三少未免太糊弄了,上下嘴皮子一动就说是垃圾?”
“那照魏总的意思,我该先绕着镜子跳个大神然后再说它是垃圾?”王三笑瞥他一眼,突然笑起来,转身,抱臂看向他,笑盈盈道:“魏总好眼光,你手里那面镜子叫四rǔ神shòu古铜镜,青龙、白虎、蛟龙、奔马四只神shòu张牙舞爪、威猛无比,构图风格富丽华美、细微之处变化多端,上面更是刻有三字铭文‘避不详’,当真是珍贵无比。”
“哦?”魏琮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心里却咯噔一下,以他对王三笑的了解,无缘无故笑得跟朵花儿一样绝对没好事,更别说还满嘴的吉祥词了。
果然,王三笑嘴角的笑意更加灿烂:“最了不得的是铜镜的颜色,这叫黑漆背,必须先受血水秽腐,再受水银侵蚀,最后埋在深土之中数百年才能变得这般纯黑如漆,因而价格十分昂贵,魏总您说,是不是好眼光?”
“……”魏琮顿时觉得一丝凉意从镜子传至指尖,后背都长出白毛汗了。
王三笑满意了,转身继续看向赵良手底的铜镜。
魏琮默默地将镜子放回小几上,抽出手帕擦了擦指尖,却还是觉得浑身毛毛的,被王三笑这个坏种给膈应坏了。
这时王三笑又回过头来,笑着瞥他一眼,轻飘飘道:“不过这一件是赝品,用真品翻模铸造而成的,因而花纹很模糊,黑漆背和铜锈都是电解上去的,十天半个月就能给你捣鼓到汉代,唉,古董造假真是十恶不赦。”
“……”魏琮心想你才是真正的十恶不赦!
王三笑没有理会他的心理变化,仿佛自己什么都没做一样地摸出一副白手套戴上,对赵良道:“温湿度对金属质地的古董来说是一个致命原因,虽然古铜镜上包浆很厚,但以防万一,还是要戴上手套,避免汗渍留在铜镜上。”
“啊……啊,对!”赵良看一眼坐在椅子上整个人都不好了的魏琮,心想自己一个古玩行里跌打滚爬了十几年的老江湖难道还不知道这个道理,这话到底是对谁说的,魏总你可长点儿心吧。
数十面铜镜摆在长书案上,彼此照映,王三笑突然想起《华严经》中所说“众镜相照,众镜之影,见一镜中,如是影中复现众影,一一影中复现众影,即重重现影,成其无尽复无尽也”。
然而此时此地,从他这个方向看来,无数斑驳的古镜,相互照出无数模糊的旧影,影影幢幢的尽头,全是魏琮含笑看向自己的眼神。
他盯着铜镜没有回头,却知道魏琮在专注地看着自己,一个早已被否定的念想浮上心头,他握紧镜子边缘冰冷的菱花,心跳渐渐加速起来。
——他对自己还有旧qíng……他一直住在这里……他始终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