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_作者:清泠川(11)

2019-04-14 清泠川

  “谨言哥,你刚在场上太帅了!”

  “我也好想打篮球哦!谨言哥,你教我好不好啊?”

  “太好了!以后谨言哥、以寒哥哥还有我,我们三个一起打篮球。”

  “对啊,以寒哥哥可是很厉害呢!嗯,跟谨言哥你一样厉害。”

  “以寒哥哥说到放寒假的时候再教我,但我今天就等不及了。你们今天的比赛好精彩哦!”

  那是谁的笑声如此嘹亮,好像能穿透人的灵魂?

  眼前忽然飞来一个球,我连忙接住,看着朝我笑的陶然,一时怔然。

  “小言,你看得那么认真,别跟我说其实是在发呆?”

  “……”

  “好了,傻站着干嘛?回魂了!”

  “……你干嘛把球传给我?你们不玩儿了?”我一时不解。

  “……别跟我说刚才我叫你你其实没听见?”

  “啊?干嘛?”

  “杜学霸,刚陶哥让你也投个球儿呢。”我看看说话者,又看看陶然。

  我将球运到三分线处,再在地上拍了几下,微踮脚尖,将手中的球高高举起。

  “谨言哥,你好厉害哦!这么远都能灌进去。”

  “哎!为什么我站这架子底下都投不进?”

  “嗯,我要多练习,寒假了我们一起玩儿。到时候我要以寒哥哥刮目相看。嘿嘿……”

  我聚焦于篮球框,调好力度将球抛了出去。球在框的边缘旋转着,我甚至能听到周围其他人屏住呼吸时抽动鼻子的声音。终于,它转了几下后无力似地落到了地面。嘭嘭嘭嘭……这声音听起来倒像是哀鸣。

  “我靠!这都没进,不合天理啊!”我听到有人唏嘘。

  “是啊是啊,杜学委这灌篮的动作多帅气!”

  “杜学委,你真是深藏不露。”

  我微笑:“我都没投进,你们才厉害。刚刚的比赛很精彩。”

  “再投一个?还不错哦。”那群人离开后,陶然将篮球留了下来。

  “不投了。”我笑笑。

  “小言,你怎么了?”

  “能有什么事儿?不就没投进嘛!”

  “小言,你明明不开心。你有心事。”他煞有介事地看向我,好像我若不老实交代倒对不住他的关怀备至似的。

  “你是谁啊?你以为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想什么你都知道?”我不觉失声吼道。只是这声吼叫并不是针对陶然。心脏像被一双无形的手猛力挤压,我透不过气来,只能试图通过呐喊来驱赶它们。

  他似愣了愣,说:“我们是朋友,你不用在我面前假装开心。”

  “虽然你可能不相信,但我还是要说。小言,我等你愿意和我做朋友很久了。

  脑海中忽然冒出来一双眼睛,像移动摄像机一样,只是没等我察看,它们就消失了。我一度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视,没想到真有其人。

  我用力拧开矿泉水盖,仰起头使劲儿地往嘴里灌水,胡乱抹了把脸,身体瘫在墙上,说:“之前有个人很喜欢篮球,我就手把手教他运球、灌篮。后来有一天碰上一群人和我们抢场地,双方协定哪方赢了场地就归谁。那天我们队一个队员临时有事,我一时找不着候补人,于是叫上了他。血气方刚的年纪,不知轻重,抢球传球投球,摩擦碰撞间也不知是谁撞倒了他。那一跤摔得很重,他左脚腱跟都断了。我后来就投不进篮了。”我浑身的力气好像随着刚才的那个球被一道灌走了。

  “可是,腱跟断了,通过治疗还是能好的啊,不会影响以后打篮球。你为什么……”他说。

  “是不会。”我打断他,又灌了口水,“但是,他没等得及伤愈就不在了。”

  “不在?”他瞪大双眼,满是惊疑。

  “是,就是你想的那样。他死了。”

  如果他的伤痊愈了,至少还可以逃跑,以他旋风般的速度和聪明的头脑,说不定……说不定就不会死了。

  但是,这世上偏偏就有那么多遗憾,旧的遗憾没有可供填补的东西,新的又如水中疯狂蔓延的浮萍。

  有些人一生下来就注定与遗憾为伍,等到哪天他习惯了,他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个遗憾。

  “为,为什么?”

  “你别问了。”我惊愕自己不知何时说话声有些齆声齆气。

  “难受就哭吧,在我面前,你别绷着。”

  我摸摸鼻子:“大老爷们儿,哭什么哭!我没事儿。”

  他的语气很有说服性,我在他面前真的能放松,我的情绪又一次到了爆发的临界点;尽管如此,我还是哭不出来。很久了,我哭不出来,也无法真心欢笑。我很累。但是没有资格寻求放松的途径。我痛恨憎恶自己。就算把自己弄得全身是伤,就算自残,也无法得到哪怕是半点的解脱;我甚至都不能奢望解脱。我害了陈钰,他因为我伤了心,丢了命,我还有什么资格想着解脱?我合该用我这条烂命,悼念他短暂惨痛的一生。可是,沉重的苦痛让我承受不来,我只有寻找各种方式发泄。有一天我竟发现肉体的疼痛能缓解精神上的苦痛。那是在陈钰入土为安的一个月后,我终于从他的死中缓过神来。我在大街上徘徊游荡,就走到了葬着他的墓园。箫以寒失魂落魄地跪在他的墓前,看见我,眼里全是仇恨,我以为他疯了。他那时确实是疯了,他一把抓着我,将我拳打脚踢,往死里揍。我额头上的血窟窿鲜血淋漓,我眼睛里看到的是一片腥红,鼻子里嗅着的是腥气,嘴里尝得的是腥咸,我的整个世界腥味弥漫,他还不停地薅着我的头咚咚咚地往地上磕;那是他第一次打我。我也疯了。我贪恋精神因肉体受到折磨而得到的快感,我像个快要渴死在荒漠中的人终于在倒下前看见了绿洲。自那以后,我们就有了每个星期五都去“老地方”释放的约定。他跟我一样,认为自己是个混蛋,陈钰的死与他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