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根竹竿似的,也奈何不了他,只得眼睁睁看着他挂着张花猫脸往外走。
他像捡着宝一样,紧紧搂着水晶球,回过头冲我傻不拉几地咧嘴笑,然后最后一级台阶踩空,闷头栽进了院子里摆着的一口大莲花缸里。把缸里养着的两只小乌龟直接震飞出来,压着龟壳直翻腾。
我和奶奶合力才把他从莲花缸里拽出来,他人出来后,脑袋懵懵的顶着满头的鱼腥草,木讷地甩着耳朵里的水……
十多年一晃就过去了,真难以相信,当初那个爱耍帅扮酷却又青涩内敛的少年会变成风流滥情、利益熏心的世故商人。
裴桢把水晶球底座放在在床头柜尖角处猛砸,没砸两下,底座就弹了出去碎成两半。
他将水晶球中裹着水银的液体掺进水杯里,轻轻晃动,面部表情近乎魔怔,嘴角笑着,眼中却满是悲恸。
他从皮包里掏出一个药瓶,把倒出大把的药片全撒进杯子里。
将杯子对着月光痴迷地审视起来,药片、水银在透明液体中沉沉浮浮、光华流转看起来有几分醉人。
我猜到他要做什么了,我突然心软了。
他死后我就可以解脱,但真到这一刻,我却十分不忍,我毕竟不是他,我虽然已经是个死人,但还没泯灭人性。猫猫狗狗养了十五年,即使顽皮又嘴馋,突然要没了,也会于心不忍,何况是个活生生的人。
我觉得我还可以等,等他寿终正寝,而不是这么窝囊地偷偷摸摸地自.杀而亡。
裴桢仰头将那杯剧毒混合物全吞了下去。
他静静地平躺在大床上,闭上眼睛却泪流不止。
我不敢相信我们之间的所有就这么突兀的结束了,他没有忏悔,我没有原谅,明明感情还纠缠不清,前程却已经泾渭分明。
裴桢躺在床上,睫毛不停颤动,手指死死绞着床单,骨节发白,额头上渗着密密的细汗。他服下的安眠药还没见效,但吞下去的水银却已经起作用了。
我想伸手拉他,想呼救,但却束手无策。
正在我心急火燎的时候,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
裴桢母亲站在门口,穿着丝织睡衣,披散着卷发,满脸的担忧
“阿桢,睡了吗?妈妈想找你谈谈。”
裴桢睁开眼,眼中布满血丝,精神涣散,嘴唇微微开合几下,却没能发出发出声音。
裴桢母亲拢了拢搭在背上的绒毯,在门口站了下,再三犹豫,还是按开了光线柔和的壁灯。
她走了过去,坐在裴桢床边“阿桢,我知道你没睡着,你从小到大什么事都藏心里,一人担着,其实你第一次带小何回来,我就看出来你陷进去了,现在他走了,你心里难受,大可以像小时候一样发发脾气,闹一闹,不要憋在心里。”
裴桢不可自制地发着抖,嘴里漏出几声呜咽。
裴桢母亲可能以为他只是心里难受,忍不住在抽泣,便将裴桢上身搂进怀里,低头在他额头上心疼地亲了一口。
裴桢满头大汗和抑制不住的颤抖终于引起了她的警觉,拍了拍裴桢汗湿的脸,又凑在他耳边唤了几声乳名,裴桢只仰面盯着天花板,急喘着气,不作任何反应。
裴桢母亲当即紧紧揽着他肩膀,尖利地哭喊起来,深更半夜,老宅的一下灯火通明,裴家用最快的速度派车将裴桢送往最近的市医院进行抢救。
飞速行驶的汽车上,他的老父亲一手攥着乌木手杖,一手摩挲着裴桢头发,脊背微微佝偻,两鬓发白,散了商界驰骋的戾气,瞬间老了好几岁。
裴桢在急诊室中,经过了连续四个小时的抢救,性命暂时保了下来,但由于摄入了大量汞,引起重金属中毒,造成神经系统永久性损伤,脏器衰竭,部分甚至坏死,被转进了重症监护室。
医疗器械围着病床摆了一圈,滴滴答答地运转着,指示灯忽闪忽闪,像是在不停地催命。
裴桢躺在床上,面目清俊,做完手术后,头发剃成了板寸,更显得五官立挺,但是肤色却变成了病态的煞白。
喉咙被生生割开一道口子插上气管插管,身上贴着电磁贴片,连着各种导联线。
他也许能醒过来,但他再也不能神志清明地开会应酬或者是谈笑风生。最好的情况也就是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呼吸都不能自主,靠着先进的医疗器械维持生命。
也许我真是一个极度不幸的人,连累了他,他原本可以风风光光一辈子,成为不少痴男怨女的梦中情人,现在却潦倒得只剩一具躯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