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余年前由易宸主宰的时代,每年约有七十万人口偷渡至EVIL,时至今日,这一数字已经突破一百万。
这里每天都在上演着神话,这里曾成就过无数人的梦想。
这里每天都在上演着悲剧,这里曾铸造过无数人的坟墓。
漂洋过海的大人物小人物们,怀揣着不同的理想和追求,来到这片传说中,遍地都是黄金的土地;来到这座传说中,孕育着无数恶灵的城市。
这里丑恶,肮脏,龌龊,人人都发自内心地唾弃它……这里美丽,富饶,神圣,人人都发自内心地热爱它。
101.
十七岁的柴玖不知道在那场有关权利的拉锯战之中,自己究竟担当着怎样的角色,即使此后过去若干年,他也依然是个对新闻舆论无甚兴趣,只执著于做好手头的工作,而对政治时事所知甚少的平凡人。
他不知道是谁在操纵一切,不知道旧贵族与资本家如火如荼的斗争,不知道卷入了一场什么样的危机之中,更不知道未来还会面临什么。
事实上,也没有人能够给他一个正确的答案。
无论历史的洪流多么迅猛,于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而言逗似乎无关轻重。那些正当韶华的少年少女们,只是恰好做了棋盘上棋子,扇动翅膀的蝴蝶,被那股狂潮裹挟着,跌跌撞撞地前行。
而眼前能够看到的,也似乎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继易氏陨落之后,曾经作为EVIL最古老贵族的费氏家族终于在收归联邦的第六十二年,正式退出历史舞台,宣告着由易、费、艾三大家族共同主宰城市的三巨头时代就此终结。
而那些剩下的小贵族世家,也都在此后不久分崩离析。他们早在六十年前便已该随着王朝一同覆灭的,却凭借着祖上积累下来的大笔财富中,没能被联邦收走的那一部分存活了下来,然后各自联姻签订盟约,占据资源,以仅存的力量维持着家族的荣光与城市的话语权。
而今贵族的衰亡,使得可占据的资源空间大大增加,一些过去的小资本家得以成长,诸如同季家分裂的郎家与翟家,在此后的十年里迅速崛起发展成为EVIL新势力中的一员。
当然,那一切都是后话了。
柴玖在得知自己断掉的两根手指没有可能再接上之后,并没有太大反应。
在过去的那十七年里,他失去了右眼,失去了半张脸,失去了两根手指,甚至因为伤口的感染险些失去整只左手,灵魂更是被几次三番地撕裂开,直至支离破碎。
他对那一切都不太在乎,却万万没有想到造物主最后留给自己的,是个彻底坏掉了的季汩。
柴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季汩。
他依然同过往一样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自己,为他削水果皮,倒温开水,热牛奶,梳理头发,修剪指甲,读冗长的外文诗,弹钢琴哄他入睡。使得人常常有种错觉,好像他们还在那个被所海水环绕的小岛上,看着日出日落,过着不可思议的、只有两个人的生活。
但是……但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种小心翼翼的姿态,那种尽管颤抖但仍然努力维持的柔和声线,那种强行堆积出来的刻意笑容。
这个曾经光芒四射的人,突然收敛了一身的华彩,只留下一个渺小又卑微,时时刻刻准备着匍匐在地的虚壳。
这个人的每一个举动,都在赤/裸/裸地暗示着,他在取悦他,他在讨好他。
季汩甚至不敢碰他,更不敢像从前那样骚里骚气地骑上来欺负他、调笑他,只敢在趁他睡着的时候,偷偷吻他的额头。
有好几次,装睡着的柴玖在黑暗里感受到,季汩的冰凉的指尖碰到了自己的脸颊,先是摩挲了一阵,然后又慢慢转移到那被绷带包裹着的左手上。季汩不均匀的呼吸在静谧的夜晚显得格外突兀,接着,那滚烫的,像眼泪一样的液体便滴落在了柴玖的手腕上。
那笨蛋就快要哭出声了却唯恐吵醒他,便将脸埋进被子里,死也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柴玖感觉喉咙里好像卡了根令人不舒服的刺。
他装睡的原因是因为不想看到季汩,用那样卑微的样子轻声细气地哄他入睡。
可现在他发现,那个自己‘睡着了’之后的季汩,比自己醒着时的季汩,还叫人难受。
“季,季?”
黑暗中柴玖朦朦胧胧地听见了一个陌生的女声。
“Miss Ark……”
埋在被子里的季汩带着浓重鼻音回应着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