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冉点头,放缓车速,又开了接近一个小时,下了高速,再沿着绿树掩映的山道绕一会儿,终于停在一片白色建筑前。
圆拱形的雕花铁门旁边,黑色的牌子上金色的字闪闪发光:心语特殊儿童关爱中心。
老师和护士领着他们两人穿过宽敞的庭院,这会儿正是中午最热的时候,外面几乎没有人。
“沈先生,思思正在睡午觉,要不要我去叫醒她?”年轻的女老师边走边客气地回过头来问。
沈宜修看陈冉,陈冉礼貌地向女老师点头:“罗老师,要不我们等她一会儿吧,不急的。”
罗老师点头,把他们带进办公室,陈冉又问:“思思最近怎么样?”
罗老师边给他们泡茶边答:“思思的情况还是很稳定的,现在还是物理治疗行为干预为主,她的语言能力也有提高。”
陈冉点点头,眼睛好像盯着手里的水杯,又好像完全没有焦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沈宜修把手放在他大腿上,轻轻捏了捏以示安抚。
罗老师装没看见,又自自然然地随便说了两句,就转身出去了。
沈宜修站起身走到陈冉面前,把他的头揽过来,按在自己胸前:“这都四年了,你还要自责到什么时候?思思在这里挺好的呀,最专业的医生和老师,最好的环境和设备,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陈冉闷声闷气嗯了一声,小声说:“可再好也不如亲妈在身边好……”一股酸涩直冲鼻腔,陈冉差点哭出来,他努力睁了睁眼睛,把眼泪逼回去。
沈宜修无语,四年前的事他一点都不想再提,要不是陈冉坚持,他也一点不想让陈冉来看这小女孩。
过了没一会儿,罗老师来叫他们,思思醒了。
陈冉和沈宜修跟着罗老师来到思思的卧室,房间布置的色彩明亮,气氛温馨,扎着麻花辫的八岁女孩正趴在小桌子上画画,与其说是画画,倒不如说她是拿着一支蜡笔在白纸上乱戳。
咄咄咄……咄咄咄……
单调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有节奏地敲击着耳膜,在他们进房间之后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思思只是抬头看了一眼,漠然的眼神在陈冉身上稍稍停驻了片刻后,就又继续低头去戳她的画了。
沈宜修对一个无法交流的八岁自闭症女孩是没有多少耐心的,他捏了捏陈冉的手,又比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便静悄悄地退出门去了。
陈冉换了客用的拖鞋,走进屋里,轻轻盘腿坐在桌下的地毯上,跟思思保持半米的距离。思思又看了他一眼。
陈冉笑着问:“思思,你在画什么?”他刚刚注意到思思竟然是拿着一支白色的蜡笔在白色的纸上,深深浅浅地戳出了许多依稀可辨的白色的点。
过了很久很久,久的陈冉都快忘了自己问过什么了,思思终于开口说话了,她盯着自己面前的纸,刻板地说了一个字:“墙。”
“什么?”陈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思思是在回答他的问题:“你说你画的是墙?”
思思不说话了,她把一张纸和几支蜡笔推到陈冉面前,又埋头继续她的作品。陈冉无奈一笑,只好拿起笔陪着她画画。
陈冉偶尔偏头看一眼旁边这小姑娘,思思其实长得很好看,皮肤白净细腻,在阳光照耀下散发着通透的光彩,像个瓷娃娃似的,睫毛又长又密,随着低垂的眼睑拢下来,在眼睛下面留下一小圈淡淡的阴影。
陈冉每每看着她,美丽却永不自知,幽闭仿佛一座孤岛,就像一朵还来不及开就凋谢的花,他心中的怜惜和悔痛就像冰冷的潮水涌来,不容抗拒没顶而过。
……
四年前,陈冉18岁,却已经在北京漂了两年。
这两年里他冬天发过传单夏天送过快递,大雨倾盆的时候租的地下室渗水,他就整夜整夜点一个甜筒赖在麦当劳里,大雪纷飞的时候被房东赶出来,拖着来不及整理好的零七八碎到处找房子,行李走一路丢一路……
到那年春天,相比之下,陈冉的生活已经好了很多,他每晚固定在一个酒吧驻唱,偶尔还能接到点野模的活儿,路演走秀拍个不知名小杂志,租的房子也从地下室换到小胡同大杂院平房,酒吧老板对他很好,知道他住的远,还把自己一辆很旧的小夏利借给他开。
陈冉已经很满足了,他高中都没毕业,身单力薄,在这样一个冰冷陌生的城市能好好活下来,还有什么奢求呢?但让他没想到是,好运好像突然发现了他的存在似的,任性地把一个天赐的好机会砸在他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