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蛮生长_作者:安尼玛(241)

2018-10-01 安尼玛 美食文

  老三弯下身,给苏灏安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这次磕头没有任何勉强,不是为了讨好父亲,更不是为了求饶,完全出于自己的意志。

  父亲供养他多年,这对于苏家来说,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开销:花这点钱能保证子嗣不散落在外,是个很划算的选择,与其说是情义,不如说是名门望族的常规。但要不是父亲慷慨地养着他,他哪里来的教养、人脉、眼光和对世界的认识?

  老三嘴里说着“交易”,心里却无比难过。

  磕完头,老三站了起来,一身的轻松——却还是难过。

  他用平常的语气对父亲道:“你是要回灵堂,还是有别的事忙?”

  苏灏安看着儿子磕头时,心里就感到一阵酸涩,他怒气未消,可也发作不出来了。扫了扫衣襟,他用威严又有点尴尬的语气道:“我……我约了人打高尔夫,马上就走。”

  老三点点头,转身面向自己的座椅。

  他只觉荒唐——以为父亲的日子不多了,没成想他活得生龙活虎,甚至在这种时候还约人打高尔夫。母亲却不声不响死了。

  老三的眼泪涌出眼眶,在父亲看不见的暗影里,滑下了脸颊。

  老三在短短几星期里,经历了事业低峰、警方逮捕和丧母之痛,但他只哭了那么一次。

  眼泪还没淌到嘴角,他就控制住了情绪。没有人发现他哭过,转过头,他又是那个无所不为的浪荡子。

  母亲出殡之前,老三提出了Hippo的股权整改。其中一个变化,就是让苏家退出股东行列。Hippo的经营陷入泥沼,盈利是不可能了,苏家集团自然巴不得抽身而出。

  借此,老三把父亲给他的启动金都偿还回去了,加上这些年的分红,苏家从这项投资里获利不少。

  老三说到做到,把父亲供养他的钱,全都还给了苏家。

  苏灏安很清楚这里面的含义。他从不看重这儿子,现在要失去他,就像一片指甲从手上剥落,说不上难过,只有失去的不甘。

  在他这个年纪,即使富贵荣华享之不尽,也是常常要面对失去的。每况愈下的生意、越来越差的身体、虚与委蛇的女人们,现在是不听话的儿子……他只好宽慰自己,这样的儿子不要也罢,他身边还怕没人?

  他已经有了合格的继承者——进退有度,永远不会行差踏错的大儿子。只要等苏老大完全复原,就会重新回到他身边。

  只是他没想到,苏老大这次再也复原不了。

  老三和阿达在床上过了好几个不眠夜。他们白天为各种事情奔忙,还要守着灵堂,到了晚上就孜孜不倦地从对方身上获取快乐。

  他们不需要睡眠,不需要休息。睡眠已经无法让老三从这些创伤中康复。他一个晚上一个晚上地用阿达填满自己,直至终于耗尽了所有的精力。

  老三躺在阿达的肚皮上,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躯壳。随着阿达的呼吸起伏,他犹如漂浮在太空之中,绵绵无尽的宇宙,没有支撑,也没有屏障。

  绝对的自由,绝对的空洞。直至阿达摸了摸他的额头。

  老三立即抓住阿达的手,像是握住了救援的绳索。

  “我要带妈妈回家,”老三说。

  “回杭州吗?”

  “嗯。”

  魏曼婷在香港火化了,骨灰盅暂时寄放在佛堂里。她在香港的住所原先被老三抵押给银行,换了钱投放在咖啡馆,现在贷款已经还完,老三用苏灏安的名义,把房子捐给了慈善机构。母亲那几百双鞋子和皮包,卖出去倒是值一笔钱,老三却懒得处理,都扔在房子里了。不知道那些尖得能戳死人的高跟鞋,会摆放在某个二手店里蒙灰,还是在垃圾场里烧成渣滓。

  老三在母亲过世那天,已经跟外婆家商量好,落葬在杭州郊区的一骨灰塔;下跪请求父亲,不过是为了给母亲一个交代,父亲会有什么反应,他心知肚明。早在他把拳头落在苏君鸿英俊的脸上时,他就决定再也不回苏家;把母亲带回杭州,也是他在母亲离世的那一刻就决定好的。

  那是母亲唯一的归属了。

  阿达问道:“你妈妈愿意离开香港?”

  老三笑了一下:“不愿意也没有地方可去了,你知道香港葬个人多贵吗,活人都没地儿住,何况是死人?哎,以后我们死了,就在森林里找个地方一扔,喂蚂蚁和野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