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夕阳西下,张弛总能看到尹觉明骑自行车从小路的尽头回来。那时候漫山遍野都是余晖,尹觉明像是从那滚圆的落日中生出来,脸上带着笑,还要将车铃拉得叮当脆响,激荡神魂。
张弛很想问尹觉明,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开始搞创作。但每次话到嘴边时,他又觉得自己失去立场,无法开口。但他有一种模糊的感觉,尹觉明像在等待什么契机,也许他在适应?或者想先要了解一下镇上风貌?他不像一个创作者,更像个远道而来,游山玩水的散人。
张弛这一天什么活儿都没有,老太太想采些山上的野花。天太热,张弛没让老太太出门,到隔壁问尹觉明想不想到山上走走。
门敲了半天,甚至还跑到花圃里看阁楼窗口,是不是又挂上两条笔直的小腿。
最后他跑到侧边的栅栏边,发现自行车不见了。尹觉明竟然不在家。
早上七点钟,他连早餐都没吃,就这么消失了。
尹觉明不在家,张弛便给他留下早饭,自己率先出门。今天车不往镇子方向开,而是相反的山坡上开。
翻过不远处的山丘,远处视野宽阔许多。或许是时间早,坡下山中白云缭绕,夏天的山连绵翠绿,很有生气,此刻日光东出,贯天下泄,远处连绵的绿和灰扑扑的山路,都浸泡在白云中。
昨天夜里下过雨,开到深处,山中漂浮着薄薄一层水汽,空气很稀薄,但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浓郁,还夹带一股酸酸的,花的芬芳。
张弛关掉空调,将四边车窗都开开,让风灌进来。
在驶到一处坡道时,张弛忽然停了。因为他看到坡道拐弯尽头处,停着一辆孤单的黑色永久自行车。看起来极不真实,与一切格格不入。
他在路边熄火,顺着坡道而下,心脏砰砰直跳,恨不得萌生出点什么来。他既希望尹觉明就在下面,又希望他不在下面。
这里张弛来过,顺着坡道一直走,便是一条河流。
有马镇中的溪水四通八达,唯独这一条河流,是最宽阔的一条。这个弯道下面,因为有个天然山峦的弧度,是这条路上人能下去的地域中,河面最为宽阔的一带。
十分钟左右,张弛终于下到河面,附近有许多圆滚滚的石头,四周树荫遮蔽,很是清凉。
拨开树影,看到坐在河边的尹觉明的身影那一刻,张弛忽然感到柳暗花明。
尹觉明并没有察觉到别人的靠近。他坐在河边水浅处的圆石上,将两只脚泡在水中。水流无声无色地流淌过他的脚背,他膝头摊开一本笔记本,指间夹着一支金属钢笔。
尹觉明低头,就这样在纸上写写停停。
太阳从云中穿出来,河面上波光粼粼,光样的水纹映在尹觉明脸上,忽明忽暗,变幻万千。一只红色的小鱼在他脚背上游过,甚至在他脚踝边打了个转。
张弛不知道自己在树影中看了多久,许多小虫爬上他的手背和衣衫,张弛都没有察觉。
又过了一会儿,尹觉明抬眼看了看天,好像一个忘记时间的人,忽然匆匆忙忙站起身,看架势是想要回去了。
他一转身,就看到了张弛。
张池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目光笔直赤裸,跟波光一样雪亮。他身上本身就具备吸引尹觉明的自然性,连无声的沉默都是张扬的,炽热的,令人无法回避的。
这次他没有像往常掠过,给尹觉明一个温柔的错觉。他盯住尹觉明,步步逼近,这样的目光之前也有过一次。
尹觉明其实是知道的。那天他喝了很多甜酒,朦胧中和院子里抽烟的张弛对视过一眼,那样的目光,只一眼就令他不好再对视。
“张……张弛。”
空气中的水雾好像更浓了,尹觉明往后退了一步,踩到一个圆滑的石头上,身子晃了晃。
张弛眼疾手快捞住他,将人老老实实摆直了,低着头,跟他距离很近,又问他:“你到这里干什么?我找不到你了。”
我找不到你了。
尹觉明心里头一软,自知有错,百口莫辩。他低下头,盯着自己浸泡在水里的脚尖,两只脚踩道一起,蹭了蹭。
“别乱跑,这山里有些动物,这一代你也不熟悉。要去哪儿,至少我先带你去过。”张弛捞着他的腰,手没有放松,微微带着点力度,让尹觉明跟着自己的牵引往回走。
等到要迈过石头时,那只手掌索性往下滑去,一把攥住了尹觉明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