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扬试图找回些语言能力,“没有,那是童话故事么?我父亲从不叫我读童话。”
“是童话故事。我给你讲——”常周不由将声音放低,让人想起夜里宁静的海,“赫尔伽是埃及公主和沼泽王的女儿,她出生在沼泽地中央的一朵睡莲上,她被鹳鸟送到了海盗头家,善良的海盗头妻子收养了她。赫尔伽遗传了生父和生母双方的性格,白天时,她漂亮而凶残;到了夜晚,她却会变成一只温顺丑陋的青蛙,趴在养母的身上流泪。她漂亮时疯狂和残忍,海盗头妻子不止一次祈祷她只是一只不会说话的青蛙。后来,海盗头得胜而归,带回的俘虏中有一位神父。赫尔伽想要杀了神父,神父向她讲述她作为青蛙时的善举,并为了救她而被强盗敲碎了头颅。最终,她从两种人格的扭曲中挣扎了出来——因为神父的仁慈。”
“她有一个好的结局。”俞扬评价道。
“是的。”常周和他对视着,只觉得他眼里有一种令人无处遁形的空明,像是能理解和容纳他的一切,常周气馁地将头埋进被子里,不是所有人都适合俞先生这样的含蓄曲折,他想到。他长长地叹息,终于,抬起头,在俞扬的注视下鼓起勇气直抒胸臆:“你知道吗?你人生最低潮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我有时感觉我无权占有你现在的意气风发。”
俞扬怔住,随即向他靠过去,嘴唇吻在他汗湿的鬓角上,本能般问:“那你愿意参与我余生的艰难险阻吗?”
常周的语气近乎怜悯,“你的余生会过得很顺遂,不会有什么艰难险阻。”
“会有的。”俞扬固执地握住他的手,把他拉进自己的怀里,“比如——你不在我身边。”
常周呆滞地望着他,似乎他这一句里有无可比拟的壮阔与震撼,他以为自己看见了那个致密的、创世纪的奇点的爆炸,直至他被胸腔里快得发疼的心跳刺醒过来,他才发现,他不过是被他深切地吻住了。
第二日俞先生睡到日晒三杆,醒时脑袋里像灌了胶水,记忆与梦境黏着在一起,难分难舍。起床一问,常先生一早便出门了。俞先生方想起他今天有一节早课,昨夜大概是没有闲情同自己胡来的。用完早餐,他坐在沙发上心怀暗恨:这一场春梦做得委实太过保守!常先生现实里不让亲热倒罢了,梦里还如此骄矜是怎么回事?经过一番自我诊断,他将此归咎于精神世界长期的“餐霞饮露”导致的想象力的缺失,于是他到影音室找出几部“人间烟火”,试图享受凡尘。他将想象力握在手里,它果然在试炼中得以扩充,并带上灼人的征服力。可是他一想到常周疏懒地躺在对面那条米色沙发上看各式各样的自然纪录片,一想到梦里他被自己摸进温软之地时羞愤欲绝的警告,他就觉得自己的意淫不过是狗尾续貂。他低头审视自己卓绝的想象力,感到一种壮志难酬的绝望。“大材岂可小用。”他关闭了显示器,起身朝浴室走去。
与此同时,某大社交圈已被一张图片统摄:常先生坐在大教室前头的讲台后翻书,上至耳根,下至没入衣领的脖颈,全是梅粉褪残妆似的斑驳。中文院某学子评论言:“一枕早凉初睡起,簟痕犹印海棠红。”法学院某讲师痛心疾首称拍照学生法律意识淡薄,侵害常副教授的肖像权,要严厉谴责、记过批评;物理学院的则纷纷猜测什么样的摩擦与碰撞可以留下这般效果;闹到下午,终于有医学院的某博士站出来为常先生正名:常老师又过敏了,正在附属医院输液呢!
拖到晚上八点多,那些红印还不消退,常周的侥幸在地铁归途中渐趋破灭。俞扬午后赴约和某职业选手打网球,忍着屈辱被调戏一下午,终于在傍晚成功保住了一局发球局,以大比分3:0惨败。被自己菜得失真的球技气得没有胃口,俞扬拒绝了对方的晚餐邀请,回到近郊别墅,看见乱得如同轰炸区般的书房,终于良心发现,颇觉愧对先父,自上而下一层一层整理起来。常周推门未见里面有人,决定在书房里暂避一会,在书架前尺蠖般地挪步,左顾右盼,待绕到铜制鬼兰盆景后头,猛然撞见俞扬正把手伸进书架最低一层里摸索。常周“啊”地叫出声,片刻,惊异问:“你不是和你的偶像去打网球了吗?”
“别提了!我陪他练了一下午的ACE球,休息时还要听他用难以理解的撇脚法语讲极度无聊的冷笑话,我自讨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