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朝_作者:公子优(41)

2019-04-04 公子优

  柳息风说:“毛姆讲,魔鬼要作恶,必先引用圣经。”④

  李惊浊沉默一下,说:“我先出去透口气。”

  柳息风在庙中看了许久,才出去,对李惊浊说:“你很讨厌寺庙?”

  这话意有所指,李惊浊想到初见时柳息风的玩笑,便说:“也不是。鬼神,祭祀,一些传统,我虽然不喜欢,不相信,但也知道要尊重。你想看,我就陪你去,没有什么。那天态度不好是因为我刚回来,之前在医院,一直很压抑,开不起玩笑。”

  柳息风说:“因为你导师那件事?”

  李惊浊不讲话。

  柳息风牵起他的手。

  李惊浊的大拇指在柳息风手背上抚了抚,渐渐卸下心防,说:“医院就是个很压抑的地方。”

  柳息风说:“病人,死者。”

  李惊浊说:“其实我也跟你聊过,现在的医疗环境。”

  柳息风说:“没有细讲。”

  李惊浊说:“我不太讲,很多话一些人可以讲,一些人就不可以讲。政治不正确。”

  柳息风说:“政治正确的话,打开电视机就可以听,我为什么要听你讲?”

  李惊浊说:“那我讲了。”

  柳息风说:“你讲。”

  李惊浊说:“你不要嫌我抱怨。”

  柳息风说:“不嫌。”

  李惊浊说:“你不会听了以后,不想进入我的生活吧。”

  柳息风笑起来,说:“你倒想得远。婆婆妈妈。快讲。”

  李惊浊说:“讲两件小事。你知道,任何手术都有风险,做手术前病人都要签手术同意书和麻醉同意书,如果是家属签字,还有一个本人授权书,总之,有些具有法律效力的文件要签。”

  柳息风说:“我知道。”

  李惊浊说:“我本科最后一年遇到一件事。有病人家属拿着一种表面看起来正常,但是一旦写了字,墨迹两个小时以后就会自动消失的笔来签这些文件。当时手术都还没有做完,文件上面的签名就全消失了。”

  柳息风说:“那万一出了事,谁负责?”

  李惊浊说:“还好那次手术成功,没出事。从此以后,但凡要签字,我们一律只用医院的笔。”

  柳息风说:“院方没有起诉?”

  李惊浊不答,而说:“先讲第二件事。我硕士第一年轮科,轮到内分泌,有一位病人是糖尿病足,严重到需要截肢。我们跟病人讲了情况,病人爽快签字,一丝犹豫也没有。我怕他听不懂,又讲一遍。他反倒跟我讲,截了肢反正还会长出来,怕什么。那不是玩笑,不是乐观,他是真的这样认为。”

  柳息风听了,一时讲不出话来。

  李惊浊说:“你刚才问有没有起诉。没有,因为没出事。”何况这类事并不少,哪里起诉得过来?医院是个见众生的地方,李惊浊知道的,远比他讲出来的多得多,也令人难受得多。疾病很可怕,人更可怕。治病难,跟人交流更难。李惊浊憋了很多年,什么也不说,现在说了一点,便觉得够了,不想再继续。

  柳息风说:“怪不得。”

  李惊浊说:“怪不得什么?”

  柳息风说:“怪不得你不喜欢那种玩笑。”

  李惊浊说:“当时神经太紧张,现在一想,其实也还好。”

  两人边说边走,行至小庙后方,见到清澈的山泉从岩石上落下,在最下方形成一个小潭。阳光之下,水帘中架起一弯彩虹。

  柳息风用手掬一捧泉水,说:“泡茶,泉水第一,井水次之。”

  李惊浊说:“山泉太远,平时我们次之就好,偶尔第一也就够了。”

  柳息风勉为其难道:“好吧。”

  李惊浊说:“你总想着玩乐。今天水坝看过了,故事听过了,山泉水也取了,回去吃过茶天都黑了,你也该写书了吧?”

  柳息风说:“不写。”

  李惊浊看了看柳息风,又看了看小潭,说:“你还想做什么?难道你还要我背《小石潭记》给你听?”

  柳息风喊:“李惊浊。”

  李惊浊应一声,说:“你直说。”

  柳息风说:“李惊浊,你陪我找感觉。”

  李惊浊下意识就答应下来,陪柳息风,不管做什么,只是陪这一点就不容他拒绝。答应完,李惊浊才问:“怎么找?”

  十七拾拳馆

  东南来的朝阳斜落进卧室中。李惊浊睁开眼,看到桌子上并排放着的两个竹杯,嘴角翘起来。杯壁上的人像太小,看不清面目,只能以头发与身形判断,一个竹杯上刻着瀑布前吹笛的柳息风,另一个竹杯上刻着泡茶的李惊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