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恒仔细看了看他。这个月份天已经开始热了起来。但病房里有空调，老头儿又怕冷不怕热，这会儿病号服里还贴身穿着秋衣秋裤。
顾恒握了握姥爷的手，给他掖了掖被子。
回过身来，姥姥已经快速的吃完了饭，顾恒看着又气又乐，忍不住说道，“姥姥，没人催你，这么快干嘛。”
姥姥抬头冲他笑。手上动作却不慢，要去收拾饭盒。
顾恒连忙拦住她，自己把打包盒收好扔了，拉着姥姥的手，凑近她耳边轻声道，“姥姥，您在这坐着，我去医生那边。”
姥姥的手松了一些，顾恒便转身想走，谁知他一动，手上便又是一紧。老太太抖着手，却紧紧拉着他，跟着他出了病房。
姥姥看着顾恒的眼睛，想了想，终是说道，“我看，这病不用治了。”
顾恒听得这话，心里复杂，脸上都不知道是什么神色，最终只是叹道，“病又不是治不好，不到那个地步呢，姥姥。”
老太太低下了头，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平静下来。“我们年纪大了，就是今天马上过去了，活了这么多年也不亏。这病我知道，不是没得治，就是太费钱。”
顾恒攥着她的手，手心下的皮肤干燥粗糙，干了一辈子粗活的双手关节粗大，此时却微微颤抖。
“姥姥，咱们家不缺钱的。不怕花钱，好不好？”
老太太急了，语气急促起来，“我知道小恒你能挣钱，但你还这么年轻，你工作几年，能存下多少钱？医生说要透析，那可是一次就要五百块钱，医生说你姥爷起码一周要三次……你的钱还得留着以后娶媳妇，你爸妈还有的是花钱的地方。我跟你姥爷都这么大年纪了，犯不上。”
老太太最后又说了一句话，“就是钱你出，这来来回回，谁能总带他来医院啊。”
这最后一句话，正是顾恒心中顾虑。也是他父母，常远父母心里的顾虑。
他们几家虽然不是多富贵，但这点为老人治病的钱，不是拿不出来。就算小姨她经济困难，单单顾恒如今手里也不差这点钱。只是，这老人生病，最重要的还是谁能来带他看病，陪护。
顾恒和常远肯定是要回a市的，顾家父母在学校还未退休，而且顾家和姥姥家距离太远。常家倒是既有车又距离老人家里近，但毕竟也是有自己的事情的。他家超市还没有盘出去，每天也是从早忙到晚。
顾恒反握住姥姥的手，直视他的眼睛，“姥姥，办法都是想出来的，咱家有这个条件，不能不治。”
老太太眼睛湿润，终于松开了顾恒。“唉，你是好孩子。”
顾恒安抚的拍了拍老太太背，“我去找医生，姥姥你陪着我姥爷吧。”
“去吧。”老太太在门口一直看着顾恒离开，才擦了一下眼角的泪，转身回了病房。
病床上躺着的老头此时醒了，睁着一双因为过于消瘦显得很大的眼睛，看着天花板，淡淡问道，“谁来了？”
老太太近些年和老头儿关系很不好，平时三句话就得吵起来。若是女儿外孙们不在，经常就是各做各的事，一天说不上一句话。但此时老太太虽然板着一张脸，到底还是回答了，“是小恒。他跟小远都回来了，等会来看你。”
“啊。”老头儿用气音应了一声，他身体不好，但精神还在。虽然已经没什么力气说话，但还是硬挺着说道，“看看我就让他们走吧，别耽误工作。”
老太太给他倒了一杯水，“都是孝顺的孩子，我让他们走，他们能走吗？”半扶起老头儿，把水喂了。
“怪我。”老头儿喝了点水，说道。
老太太杯子放在桌子上，没收力气，砰的一声响。“不怪你怪谁？自己身体不好还不知道养着，抽烟喝酒，不让你喝你偷着喝。现在还不是连累孩子们？”
老头儿的脾气又上来了，“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尿毒症也不是肺癌！”
“就你明白，你明白你得病。还说什么说。”
老头儿不说话了，看了一会儿天花板，又说道，“你把收音机给我打开吧。”
老太太气到，“不开，你就会使唤人。”
老头儿继续沉默。半晌才幽幽叹了一口气，“你让我怎么办？”他有半句话没说出口。
‘让我不要连累儿女跳楼吗’
老太太也有一句话没说出口，
‘你这个年纪，咱不然就别治了。’
夏天。病房外闷热闷热，空气不流通一般压抑着人的呼吸。病房里吹着风扇，沁凉的风好像吹到人心底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