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简潜水史_作者:七声号角(187)

  “我不知道。”

  金何坤揉了揉酸胀的眼睛,他忽然觉得陈燕西太过遥远。

  他们完全是不同世界的两个人。

  傅云星刚睡醒,声音低沉,“那你回去找他吗。”

  良久,金何坤轻声说:“不去。”

  “我不会去了。”

  陈燕西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自己相通。他身上已背负太多“阴影”,沉重地令他喘不过气。金何坤知道陈燕西不需要任何人帮助,这是个坎,他们失去了潜水的真正意义。

  也可能陈燕西至今已不明白潜水是什么。

  傅云星叹息,“真想好了不去?”

  “他不需要救赎,他也没那么脆弱。”

  金何坤说。

  “我会在这儿等他回来。一直等下去。”

  陈燕西记得去年初仙本那,按日子来讲算前年的旧年末,冬季。他安慰自己有些事如树皮,附在躯干上丑陋不堪。只有撕开旧皮,才能见到最真实的内里。

  现在就是这个时刻。

  沈一柟的遗体运送回国。中国队在此次世锦赛上铩羽而归。潜水圈里并没有责难,发文哀悼沈一柟时,纷纷安慰陈燕西。

  这一切像是一场梦。

  他至今没能醒来。

  在葬礼上见到沈一柟的女友还有家人,父母悲痛地难以接受,拉着陈燕西一个劲地问:“你们是不是搞错了,这不是我们小柟。”

  “这不该是我们的小柟啊。”

  陈燕西却瞧着墓碑,照片里沈一柟笑得极为阳光。

  多好的生命。

  师父曾讲,怎就不懂得珍惜。

  而他不该在这里,陈燕西始终坚持,沈一柟不该躺在这里。

  那天阳光很好,无风无雨甚至都不是阴天。

  葬礼结束时,陈燕西久久没有离去。他站在沈一柟的碑前,弯腰拎起一杯白酒,喝尽。

  辛辣液体顺着喉管一路厮杀,毫不留情。路过受挤压伤的地方,疼痛得叫他额角生汗。

  好在疼痛让人清醒。

  陈燕西半蹲着,与照片平视。他有段时间没怎么开口说话,一是受伤说着疼,二是不知该讲些什么。

  他说出第一个音节时,喉咙如破风箱,音色有些奇怪。

  很哑很沉。

  “小柟,师兄就想跟你说说话。以前我说你不听,现在我说,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听见了。”

  “很早我就告诉你,不要太在意深度,数字啊排名啊,都不重要。潜水是快乐的,海洋是温柔的,你不应该跟她厮杀。你赢不了。”

  “其实我现在反而很责怪自己,如果我能唠叨一点就好了。没有在你迷途时阻止,没有在我本可以拉住你时,选择犹豫。是我不对。”

  “沈一柟,你能不能起来。”

  “你再叫我一声师兄,行不行。”

  早些年,陈燕西退出比赛时,是沈一柟追在他后边,一声声喊着:师兄,我不想你走。

  师兄你回来!师兄,我要给你们带来荣耀。

  沈一柟说这话时,眼里有光。那种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最纯粹的渴望。他向来粘着陈燕西,跟屁虫一样。

  永远满嘴胡话,永远自信向上,他说:“师兄,我是要去拿冠军的。”

  “我有个梦想,师兄。”

  “我要把中国的国旗一次次插在蓝洞里。”

  “我要让全世界看到我们,看到中国的潜水者。”

  “师兄,我们在书写‘历史’。一部关于我们的潜水史。”

  陈燕西不太记得,那天最后他有没有掉眼泪。应该是没有。

  他走时很干脆,风卷动云流,奔往不知终点的前方。就好似这人生一样,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天,却发生着翻天覆地的改变。

  有时你清楚,有时你不清楚。

  经年一别你才发现,原来当时冥冥之中是有察觉的。

  金何坤在半月后才接到陈燕西的电话,他没问对方在哪里,也没问对方受的伤是否痊愈,心情如何。

  坤爷努力维持平静,沉沉地喊了一声,“陈燕西。”

  “嗳,好久不见。”

  陈燕西那边有飞机起飞的声音,金何坤听着不太清楚的播报,是国际航班。

  “我这马上要走,所以有些话,想现在跟你说一下。”

  金何坤心跳加快,示意他继续。陈燕西说得很慢,声音哑得变了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