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_作者:井蓝(5)

  沈耀惊诧地望向江承,江承深藏不露地笑笑,啜了口酒。

  半年前,江承回国的接风宴。

  宋昭牵头叫了几个以前混在一块的太子爷小聚,四五个人指天画地喝酒发牢骚,末了宋昭还要附庸风雅,非说上回饯别宴上没听戏是莫大的缺憾,这回庆祝江承回国一定得传一出听听,满足一下他这个铁杆戏迷的心愿。

  众人于是又指天画地地揶揄了宋昭一番,反正图个乐子,就命人快马加鞭去戏园子传了一出。

  顾声就是这么来的长福酒楼。

  传的是《锁麟囊》,顾声唱青衣,出场一声缠绵悱恻,句句低徊,两颊生霞,偏眸光一转,身段妖娆,秾丽无双。生得是眉目似画一张脸,唱得是万千风情于一家。

  一出折子戏半刻钟功夫,把江承那只知道舞枪弄棒瞎胡闹的军匪子弟,生生看得酒醒。

  “叫过来我看看。”江承控制着自己颤抖的喉音,说。

  “下头还有一折呢。”宋昭说。

  “说了叫过来我看看!”江承把酒杯往桌沿上一磕,声音陡然提了上去。

  江承发起疯来谁也拦不住,就像他后来执意把那唱青衣的弄回家,宋昭劝没用,他亲爹拦也没用;这会儿他还是这场接风宴的主人公,戏多唱一折不多少一折不少,重要得是江承高兴。宋昭立马招呼了人去跟那唱戏的说,不消一会儿就把人带到了江少爷面前。

  人带过来江承只瞥了一眼,皱了皱眉,叫人去把妆卸了。

  这一去可真是费了好一阵子,好几回江承叫人添茶,宋昭都以为他等不及要走,谁料江承那屁股就跟钉椅子上了似的,生生等到那唱戏的倒腾完了从里头走出来。

  这是江承这辈子头一回正眼见顾声。

  这时候那台上风华绝代的大青衣已经去了花团锦簇的头面,洗却面上浓重的油彩,换了身青衫长褂,修得短短的黑发上还沾着点没来得及擦干的水珠,除了一双桃花眼尚带着戏里缠绵悱恻的余韵,余下的只是一个看起来年方二十的青年。

  顾声肤色白皙,下颌尖削,睫毛长而疏朗,眸色如水潋滟,被他那么平静坦然的看一眼,都让人错觉得以为要化进那眼底的水波之中,再难自拔。

  顾声跟江承问了整整三遍安,江承才在旁人的发力一拍中清醒过来。

  ——那一刻,江承从未如此鲜明地觉得自己有必要把一个人弄上手。

  江承有的是时间和精力弄他到手,就是顾声不肯就范,也不愁他不服软。在这津州的地界上,江承想要,那就是津州想要,说一不二,理所应当。

  就是九天仙子都得欣然下凡,莫说一个下九流的贱民伶人。

  江承和大多数他这个阶层——事实上绝大多数人一开始都是这么想的,姓顾的苦尽甘来,在戏班子熬了这些年,有朝一日终于出了头,不论江承留他到几时,这一时的荣华富贵都足够这区区之身苟活半世了,何况若是他伺候得好,江少帅一个高兴,金银财宝良田美宅,哪一个不比洋场沉浮苦苦挣扎着强?

  戏子的出路,拢共也不过那几条,下场,也不过那几个,被江少帅看上,那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多的是人想高攀还愁没机会,哪有找上门来还拒绝的道理?

  ——江承就在这样的信念中,吃了人生第一回闭门羹。

  顾声不见。

  江承开始还人模狗样地忍着,表示他就坐那喝会儿茶,鸿新班的严班主在旁边候得是大气不敢出,片刻过后就见顾声目不旁视地收拾齐整去唱堂会,这下江承再没忍住,不等顾声走到门口就一箭步跨进去,全然不顾对方如何挣扎反抗,把人拦腰扛起就带回了江家别苑。

  一关就关了十天!

  “瞧瞧人江少的手腕,”叶斌砸着嘴笑,踢了旁边宋昭一脚,“像明章那样一天往戏园子跑两回,小心翼翼拿人家当神仙似的供着的,都没出息!”

  宋昭踹回去,笑骂老子乐意关你屁事。

  “见识了,见识了。”沈耀作抱拳状,慢悠悠躺了回去;想了想,又转过头来问,“哎,我说,继良你也算津州名门之后,要钱要权哪样拿不出手,咳嗽一声都有人上赶着把人给你置办妥了,要个戏子,犯得着自己亲力亲为么?”

  “哎,”江承摆摆手,“老子喜欢他嘛。”

  “您别开这口,听得怪瘆人的。”宋昭笑,又抬脚去踢杜寒,“来,给沈兄弟介绍一下你一个月被江少叫上门去五回的壮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