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声屏息往旁边靠了一点,死死盯着江承贴紧车座缓缓往下的动作,江承那淌满了血的右腿也直接暴露在了他的视线里,江承注意到他的目光,努力汇聚着脑海里已经所剩无几的清明,说:“没事没事,小伤……”
他将终于从变形处拿出来的右手压在大腿根部,向顾声点了点头。
顾声对他的伤势毫不在乎,俯身拽开左侧车门,等着江承自己拖着伤腿靠过去。
“我数三二一跳车,你自己看着办。”顾声抿了抿唇,右手压在右侧车门上,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就听他沉声低喝,“跳!”
悬停在江岸上的深色轿车陡然一震,刹那失去平衡,在崖壁上连续碰撞两次,撞碎的车门飞出几米远,轰然一声坠入淮水,溅起淮河浑水数丈有余!
水花和两个人影同时拍击在岸上,江承没料到顾声说完就喊跳,慢了半拍,后脑在脱离车身的瞬间被车门用力敲了一下,最后的求生意志压榨出了身体里最后的肾上腺素让他暂时无视了由此产生的剧痛,没有受伤的右手一把掰住石崖,将自己整个人随着水花甩了上去!
紧接着他只觉前额着地,侧面肋骨发出清脆的骨折声,模糊充血的视线里清瘦挺拔的身影向他走近,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意识。
中间江承恍恍惚惚地清醒过一两次,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颠簸晃动,熟悉的触感似乎就在身侧,时而接近时而远离。
江承嘶哑着嗓子说:“……顾声?”
身边的青年应声:“嗯。”
江承恍然觉得自己在做梦,恍然觉得自己其实已经掉下崖岸,恍然觉得脑海里的一切都不真切起来,眼前白茫茫一片,大地之上似乎只有他和青年二人。
江承又问:“顾声?”
这回没人应声,江承兀自点点头。
对了,怎么可能呢。
他巴不得我死了才好,怎么可能是他?
江承不甚清明的意识里淌过意味不明的庆幸,似乎是这样狼狈的样子不必被那人看见;又似乎有针扎般不分明的、剧烈而深沉的沮丧和酸楚,迫得他呼吸都缠上了悔恨。
“对不起……顾声,对不起。”他无意识地喃喃自语。
良久,空荡荡的意识深处,传来了轻轻的一声……
“嗯。”
江承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顾声。
顾声坐在一张凳子上,慢腾腾地削着一个苹果,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见他醒了,起身往外走:“杨大夫?”
江承悚然仰头,被后脑将被锉断似的疼痛逼得止住动作,一个看上去比杜寒还年轻些的男人匆匆跑了进来,顾声跟着走回来,倚在门口懒洋洋地咬那个苹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被那个姓杨的蹩脚大夫左右倒腾。
江承觉得发出的声音都不是自己的,龇牙咧嘴地向顾声求救:“这是怎么回事……我是在哪?”
后面的事江承是听那个叫杨宪的医学生说的。
他是被装在骡车上运过来的,身上只做了最简单的急救措施,大量失血,情况相当危急,不过幸好他身体素质极佳,也多亏杨大夫医术高明,总算把人从垂死边缘抢救了回来。
而那个送他过来的年轻人反倒因为身有旧疾,扛不住这样连续在北风中徒步半个多时辰的运动强度,接诊江承的时候他看起来也没什么,转个身功夫直接倒在椅子上不省人事,杨宪连忙叫人测了体温才发现此人持续低烧。
江承听得心里颇为感动又十分惭愧,暗暗想待这番过去,一定把顾声当佛爷供起来,万万不能再委屈着一点了。
杨宪又提到他现在待的地方就是他自家开的小诊所,他学医是家学,父辈开始学西医,他也跟着学,后来才又上的医学院。顾声当时体力不支,只刚刚到了临淮常县路口,是被一帮父老乡亲发现,连忙叫人过来帮忙才救起来的。
据他介绍,当时正赶上他们一帮青年学生在常县组织哲学讨论会,号召人们接触新文艺、新主张,同时走街串巷,深入民间,对不了解、不熟悉这些新式理论的人民群众进行普及教育,争取得到更多人的支持……
江承轻蔑地看了这个瘦猴似的年轻人一眼,说:“你不是学医的吗?掺和这个干吗?”
“那不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嘛!”杨宪停了慷慨陈词的手势,皱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