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高温_作者:肩胛骨(54)

2018-07-24 肩胛骨

  但这样的一吻并没有让封淇觉得突然从回忆里抽离出来,没觉得猛地解脱了,只觉得有些更深的东西隐隐地在脑海里燃烧。

  温度一点点升高,脑子里那团东西更烫更难以捉摸了。他始终无法抓住那一点东西,那东西似乎等了他许久,从被造就出来以后便等着他。但它一定要以苦痛作为代价。唯独受尽了苦难的无情鞭挞,才得以掀开它的面纱。

  封淇头疼欲裂,努力地想要抓住它。可刚捏住了一角,刚摩挲着感觉到那面纱的粗糙质感,那东西就挣脱着跑远了。

  他搂住林初焰的腰,把他抱起来放回被窝里,再把被子一直拉到他的脖子下面。

  “看到你了,我的小火焰,那么明亮,”封淇拨了下他额上的碎发,“怎么会看不见。”

  林初焰睁着眼睛,愣愣地看着封淇。

  他突然发现,尽管见过了封淇那么多的痛苦的样子,尽管自己对他说了那么多的话,最后都是封淇比他先镇定下来。

  他每次都这样,镇定下来之后极其温柔地对待林初焰。但是刚才那极大的痛苦却并没有远去,并没有就因为林初焰几句事不关己无关痛痒的话就消失了,而是换了个方式,静默地、沉重地压到他背上。

  就像一个满身是伤的人,踉踉跄跄地躲进一片漆黑的森林里,藏身在树影后。他的血流了一地,他疼得不住地喘息。而这个时候来了一个小男孩儿,疑惑地看着他。他就收起所有的痛苦的样子,蹲下身,把鲜血直流的后背藏在后边,再伸出手。从手心里飞出一两只点闪着光的东西,他的声音轻柔又天真,还带点哄人的笑意:“给你萤火虫。”

  仿佛在说:别害怕,什么事也没有。你别担心,我给你捉萤火虫。

  林初焰难过得几乎喘不过气。

  他明白了,他能给封淇的东西实在太有限了。他不是封淇,他根本没办法理解那样的过去,他根本不能够用自己的意愿来抹去封淇内心深处的宿命观。那种可怕的思想,从封淇幼年时便扎根在那里,生长得枝繁叶茂,一阵风根本无法奈何它。

  林初焰是个执拗的人,他坚持自我,他一往无前。可那样的他做出的种种举动、说出的句句口号,就真的能够使封淇改变吗?他又怎么确定,他不是在一遍遍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在封淇身上,一次次掀开他痛苦的伪装?

  他怎么肯定他不是在步步紧逼、一次又一次把刀插在封淇心上?

  而封淇,咬着牙抗起肩上深重的痛苦和绝望,对着林初焰努力地笑出来,竭尽可能地给他温柔的安抚,让这个少年安下心来。

  林初焰感觉鼻子酸到刺痛,他深深地感到挫败,感到无能为力。

  这一晚他的心绪起伏太过剧烈,让他迷茫而又心惊。

  封淇对他来说太不一样了。这个人,脆弱到极点,偏偏又有着极为强大的心灵力量。

  他明知那些东西是不对的,他明明会用着世界上最肯定最温柔的声音说:“林初焰想做什么都可以做到的,我相信。”这样的封淇,他哪会没有反抗过?他一定是急切想逃离,他徒劳地拼命工作,他一遍遍强行使自己的心灵镇定。

  可他发现,那句话无懈可击的正确。生命,就是孤独的。在此世间,他孤独无望地与过去斗争,他筋疲力尽,他无能无力。

  他不得不听从那该死的宿命论。当现世已无路可走,他转而投向那曾经使他无比痛恨的论调。而背弃曾经孤军奋战、负隅顽抗的自己,全盘否定过去的自己,又是多惨痛的教训!

  谁不想永远奔赴内心所向往之地,谁不想战胜一切?有谁,经受了人世的摧毁之后,不去愤恨这人世,反而来折磨早已伤痕累累的自己?

  我们这个古怪压抑的社会,常有像封淇这样背负着巨大的苦痛的人。他们孤军奋战,与庞大的思想、复杂的世界作战。弱小如他们,这战争的结局往往是悲哀的。好些人,流着血淌着泪,开始愤恨这个世界。他们责怪自己的诞生如此轻浮,他们埋怨这个世界如此不公,他们扭曲了自己,他们从此真正成为一个战败者。

  这样的群体是庞大的,一波又一波,不断涌现。他们恨极了这无情的人世,他们竟失了智发了疯,以惩罚这世界为名,发泄着内心的无力与脆弱。是啊,他们承担着社会给予的痛楚,却要折磨其他未曾屈服的人来报复社会。

  愚蠢又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