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说话_作者:苏芸(28)

2018-07-26 苏芸

  于是两个人抽空去了一趟北京,买了套房子,却没什么时间装修。两个人都装作兴高采烈地返回香港,一路上谈论著那个安稳幸福、不知道存不存在的明天。

  那个明天终究没有来。

  帮派间的斗争没能伤得了陈扬,得力助手林勇的反叛倒给了他致命一击。那天下午,陈扬难得在家,两个人度过了一个少见的宁静午后,陈扬走到阳台上想抽一支烟。

  陈扬以前是法洛四联症,动过手术但心功能并不很好,夏远一向反对他抽烟,于是刚想说他几句,却突然隔着玻璃门,看到陈扬以一个怪异地姿势,猛地栽倒了。

  他先看到了玻璃上的弹痕,然后才反应过来那其实是一颗子弹,他愣了一会,拉开门跑出去,另一颗子弹贴着他的耳边飞过。

  院子里应该是有保镖的,但这个时候好像全都没了踪影,夏远摸索着给手机给陈扬的助手阿铭打电话,对方关机。

  陈扬倒在地上,他叫了他几声,没有反应,地上很大一滩血,全是从头部流出来的。夏远还来不及惊慌,院子里的枪声就停了,他听到有人正从楼梯上走上来,脚步匆匆。

  夏远果断地站起来,陈扬的枪在另外一个房间里,他赶不及去拿了。桌子上放着他的器械包,他从里面摸出一把手术刀站到了门后,刀柄冰凉,他的手却很热。

  四五秒钟过后,一个人走了进来,夏远这一辈子从未这么迅速有力过,赶在他回头张望之前从背后勒住了他的脖子。枪声响了,子弹打在地板上激起一溜烟,男人一肘打在他的肋骨上,夏远闷哼一声,手起刀落。

  血溅出来的时候夏远还没意识到自己杀了人,楼道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凌乱的枪声,他一回头就看见阿铭撞门进来,身边跟着两三个人,好像都挂了彩。

  不等阿铭问,他就去阳台架起陈扬,不管死活就拖着往楼下跑,手里一直抓着那把手术刀。阿铭的车开的像子弹,不停地转着弯甩开后面的车和人,惊心动魄到了极致夏远反而麻木了,既不觉得惊惧也不觉得担忧,梦游一样看世界天旋地转。

  等到终于安全了,夏远才像突然想起似的,伸手摸了摸陈扬的颈部。下颌角下内侧一根动脉跳得激烈,夏远松一口气,心脏才后知后觉地乱跳起来,一头冷汗涔涔。

  手里的刀不下心划了自己一下,夏远低头看见自己手里拿的东西,突然跟被火烫了一样把刀远远扔开。手上的伤口不大,但割到了示指桡侧动脉,血小溪一样哗哗奔流,洗掉了粘在手上别人的血迹。

  子弹没留在颅内,夏远给他简单处理了伤口,陈扬在地下室里发了三天的烧,终于开始好转。夏远一直不清楚陈扬到底伤在了哪里,但总体来说脑也好、神经也好,功能似乎都没什么毛病,要说哪里不正常,恐怕就只有陈扬开始间歇性低血压,但搞不好又是心脏的毛病。

  夏远总想着让他去医院做一次检查,但整整一个月他们都像老鼠一样躲藏在地下室,直到陈扬谋划着东山再起。

  那段日子的动荡更甚,夏远在晚上基本不敢合眼,就算睡着了也很浅,每隔半个小时就得睁开眼睛,确定身边的人还在呼吸,才能再睡上一小会。

  又过了一年半,陈扬终于收复失地,让林勇在88楼顶跳下去摔成一滩肉泥,一切算是初步平定,然而夏远也好,陈扬也好,都绝口不再提隐退的事。

  越老越俗的话反而越有道理,像是骑虎难下,或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之类的,两个人过了几天貌似平静的日子,夏远终于又重新拿起了书。

  那两年的考试他都没有去,近三四年不碰专业,荒废两个字明明白白地写在书本上。某一天晚上,夏远偷偷爬起来,从器械包里摸出一把手术刀,才拿到手里,手就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他把刀放下,手恢复正常,再拿起来,又抖。也不觉得心慌也不觉得异样,就是手筛糠似地抖,刀片在手里舞出一片寒光。

  他瞒着陈扬去做了心理咨询,他也好,咨询师也好,都认为没什么问题了,可碰到手术刀,手还是照抖不误,拿其他器械则一点事都没有。不知道是第几次尝试之后,夏远终于发了怒,把桌子上的东西在暴怒里全扫到地上去,然后门吱嘎一声打开了,陈扬站在门口看着他,沉默里一脸歉意。

  他什么都没对陈扬说,但不代表陈扬什么都不知道,朝夕相处了这么久,两个人都能从细微的表情里体会到某种心照不宣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