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然抹了把眼睛,低着头,轻声问:“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元一平苦笑:“听天由命吧。”
从咖啡馆出来,元一平坐在路边的椅子上独自抽了支烟。最近他抽烟的频率明显提高,也许是因为,元一平想,人在漫长的恐惧中,总忍不住要找点无意义的小事消磨精力吧。
他一边抽烟,一边在脑海中重复宋然的话。想着想着,竟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元一平暗自唾骂自己,你有没有良心,你怎么能有这种感觉?
可这是真的,真的,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原来,不只有他是这样的。
原来不只是他的生活被猝然来临的至亲的死亡打乱甚至毁灭,原来不只是他无法接受在这之后身边的一切都迅速回到正轨,原来不只是他在这“无法接受”中感到迷茫和恐惧。元一平觉得生活像一个流水线,人是流水线上的机器,一台机器坏了,立刻会被换下去,由新的机器替代。所以,生活不会因为某个人的死亡而分崩离析。这一切发生得极迅速,极有序,就好像——就好像人真的是没有感情的机器一样。
可问题就在于人不是机器,至少他不是。所以元一智的死像当头一喝棒,砸得他浑浑噩噩战战兢兢这许多年。
那天,为什么要给陈朔打电话呢?元一平不愿意细想。他已经清清楚楚向陈朔表明了态度,他们不可能。而后来陈朔也说,在深圳只当是犯浑。元一智去世之后陈朔又过起逍遥自在的日子,与人做.爱,浪迹欢场。陈朔就是元一平生活里,迅速回归正轨的那一部分。他不懂,元一平冷言冷语地拒绝他,除了憎恶他的糜烂,更因为他们不一样。元一平还留在十年前的崩溃和恐惧中,而陈朔,已经走出很远很远了。
至于那天在电话里陈朔说“我现在不会死”,元一平想陈朔大概只是顺着他的话安慰他,陈朔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死。
那个电话之后,陈朔没有联系过元一平,元一平当然也没再联系过他。仿佛那一通带着哽咽的电话只是大梦一场。
“你还好吗?”梁与仪把一杯泡好的果茶放在元一平桌子上:“你这几天好像瘦了。”
“是吗,”元一平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清甜的水果味儿弥漫在口腔里:“谢了,我没事——你挑好婚纱了吗?”那天本来要陪梁与仪继续挑婚纱,被王晶晶一个电话叫走了。
“挑好了,估计下个月就去拍照了。”
元一平向段杭的位置迅速扫一眼,这会儿是午休时间,段杭正戴着耳机,电脑屏幕上播放着元一平叫不出名字的动漫,一个巨乳美少女正在呼啦啦转圈,也不知道是要干什么。
元一平压低声音问:“你自己拍,还是……”
“他和我一起。”梁与仪轻声回答。
元一平愣了一下:“他?是张……”
梁与仪摇头,几乎是用气音说:“上市公司那个。”
元一平点头,没再继续问。他听梁与仪说过,那个上市公司的副总已经结婚了,所以和梁与仪拍婚纱照,估计是想圆梁与仪一个梦?真是个天真的男人。
元一平又猛地想起宋然,那边儿段杭已经盯着美少女抖起来腿了,元一平于是低声说:“我去医院看崔老师的时候,碰到了王渊。原来他的未婚妻是……崔老师的女儿。”
几秒后,梁与仪“哦”一声,就没其他反应了。
“不是……你早就知道?”元一平惊讶地问:“你知道他未婚妻是崔老师的女儿?”
“不知道是崔老师的女儿,”梁与仪解释:“不过早就听说了,王渊未婚妻是深大老师的女儿,好像那女孩儿的爸还是个官儿,你这么一说我就知道了,崔老师的爱人不是哪个学院的党.委书记来着吗?”
元一平犹豫片刻,还是问:“那他这个人……到底靠不靠谱?”
“干嘛,要去英雄救美,揭开渣男的真面目?”梁与仪勾勾嘴角:“看怎么说吧,王渊毕竟长得不错,又在学校里做行政,算不错的了。”
“他不是……”
“他对崔老师的女儿应该还是挺认真的吧,”梁与仪的目光向元一平身后的白墙飘了飘:“他能留校工作,估计是崔老师爱人帮了忙的,现在留校哪是那么好留……就冲那妹子家里的条件,估计王渊也不敢真怎么样。王渊那种人,你看着他现在好像混出来了,其实,差得远着呢,他得一直抱紧他女朋友家的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