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满头白发的医生过来劝说王渊:“病人是你朋友?唉,你看,他这样太受罪了,这样耗下去,你们肯定是人财两空的,我们不如让他少受点罪,早点解脱,你说是不是?你的心情我们理解,但这样下去,实在是没意义的。”
王渊死死盯着ICU的门,固执地摇头。
元一平不解地问陈朔:“他能联系到更好的医生吗?唐庆宇还——有救?”
陈朔叹气:“我不知道。”
事实证明王渊没有联系到更好的医生,唐庆宇也的确救不回来。
第四天傍晚,广州下了一场秋雨,空气中寒意如水。
王渊终于同意,撤下唐庆宇的呼吸机。
一个小时三十二分钟后,唐庆宇停止了心跳。
这四天漫长得像一场凌迟,他们看着唐庆宇一次次被推去抢救,看着他身上的管子越来越多,看着他的生命以如此具体的方式迅速流逝。
而此刻,唐庆宇,永远地离开了。
第五十章
翌日,唐庆宇在广州被火化。
参加告别仪式的只有四个人,王渊、陈朔、元一平,和从深圳赶过来的,唐庆宇之前工作的酒吧的老板。
没有繁冗的仪式,四人每人献上一束白色菊花,对着唐庆宇的遗照鞠三个躬。陈朔眼圈有些发红,而王渊面沉如水,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告别仪式是上午九点开始的,当王渊捧着骨灰盒出来,也不过十点一刻。
走出殡仪馆,陈朔对王渊说:“他在深圳的房子还没退租,还有些积蓄,他之前说……让我联系上你,把积蓄交给他奶奶。”
王渊点头:“这些我来处理,这段时间,辛苦你照顾他。”
陈朔:“没什么,我们是朋友。”
四人当天回到深圳,老板走了,王渊陈朔和元一平一起来到唐庆宇的出租屋。唐庆宇的出租屋位于一片城中村里,周围有不少工厂,垃圾遍地,地上流淌着恶臭的污水。
唐庆宇只租了一间房,王渊用唐庆宇的钥匙打开门,一个女人正抱着哇哇哭叫的孩子在屋里转来转去。女人明显吓了一跳,厉声问:“你们干嘛的?”
“我们是唐庆宇的朋友,”王渊沉声说:“他出差去了,我们来帮他收拾东西。”
“小唐?”女人狐疑地打量着王渊:“你是小唐的朋友?我们家和小唐合租了两年,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王渊垂着眼,回答道:“我确实是他朋友,他身份证还在我这,你要看吗?”
也许因为是王渊穿着得斯文,女人盯着三人看了看,最终没再说什么。
三人走进唐庆宇的房间。
房间不大,有一个阳台,阳台上晾着一件松垮的白背心,和一条运动短裤。床上挂了一张蓝色蚊帐,几件衣裤裹成一团堆在床角。房间另一端的桌子上,还有一包开着盖的黄鹤楼,和半瓶可口可乐。
这场景就像唐庆宇从未离开过。
王渊把阳台的窗户打开,秋日金灿灿的阳光一泻而入,然后他把桌上的烟盒攥进手里,从里面取出一支烟,点燃了。
他就这样默不作声地,抽完了唐庆宇留下的半包烟。
然后他看向陈朔,说:“把这件事瞒着,是唐庆宇要求的?”
元一平心头一震,暗想王渊说的“这件事”是哪一件事?是唐庆宇得艾滋,还是唐庆宇是同性恋,还是唐庆宇喜欢他?!
陈朔迟疑地反问:“你说的是……他的病?”
“嗯。”
元一平松了口气,同时心里又更加失落,唐庆宇的那个秘密将永远成为秘密了,沉默地有,沉默地无。
“他也真干得出来,”王渊面无表情地,盯着手里银白色的烟盒:“他是故意的,嗯,我确实对不起他。”
陈朔讶然:“你……”
“我来深圳上大学的路费就是他给的,”王渊语气平静地说:“来这里的第一顿饭也是他请我吃的,那会儿太穷,他总是照顾我。“
窗外传来清脆的鸟鸣,一阵风把灰白色的窗帘扬起来,在地板上投下翻飞的影子。
“我对他不够好,他埋怨我,所以不告诉我,就是想吓我一跳吧?”
元一平和陈朔无言以对。
王渊继续自言自语:“我偏不能让他如愿,上一次见面还活蹦乱跳的一个人,下一次见面就死了,这不行,我不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