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了悬浮在炼狱之上的微光,于是情不自禁地伸出手。
即便那道微光本不该照在他身上。
意识又模糊了,再次看到文筠躺在病床上,虚弱而机械地唤着“迟玉”二字。眼泪落下,即便是在即将昏迷时,他也喃喃想着,那时重伤离世的为什么不是我?
我没能替文筠离去。
却替文筠享受了半年无微不至的疼爱。
深湖一般的黑暗,沉下一声叹息。
一辆吉普从机关停车场驶出,周晨钟铁青着脸坐在副驾上,脸上既有愤怒,也有自责。
开车的是叶锋临,荀慕生坐在后座,双拳无意识地握紧。
就在刚才,向来儒雅风度的周晨钟突然失态,厉声喝道:“他是病人,你们关他三天,知道后果吗!”
荀慕生看向窗外,咬肌线条在脸颊滑动,眼神越来越沉。
迟玉精神有问题这一点,他其实已经察觉到了,却没想到是要劳烦周晨钟医治的病人。
刚发现这一切都是骗局时,他看迟玉就像看一个恶毒的陌生人,这陌生人偷了文筠的身份,偷了文筠的木珠,阴谋已败露,还要装傻充愣。
但是稍稍冷静之后,他逐渐意识到,事情并非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迟玉靠在床头时,就像个找不到灵魂的空壳子,反应总是慢半拍——不,不是慢半拍,是根本没有反应。
迟玉一句话都没有跟他说过,哪怕是那天被他弄出满手血,也没有开口叫过一个“痛”。而当他怒不可遏地问“文筠在哪里”时,迟玉本就苍白的脸几乎褪去最后一丝血色,眼神空洞,哆嗦得不成样。
如此反应,不可能是个精神正常的人。
但他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他只想知道文筠去了哪里!
从未想过,迟玉的病已经严重到需要周晨钟照顾。
周晨钟是什么人?军方心理学专家,专门负责医治那些心理出现极度严重的问题,甚至有轻生倾向的军人。
迟玉是这样的人吗?
直到此时,荀慕生才慢慢将注意力放到迟玉身上,旋即倒吸一口凉气,眉间皱得更紧。
刚刚想到的,居然是迟玉害羞时,低下头轻笑的模样。
迟玉耳尖泛红,很快那一点细小如星的红晕蔓延到耳郭,眼睫微颤,眼中漾着温和的光。
荀慕生用力甩头,将浮于脑际的片段赶走,忽又想起“轻生倾向”,心脏不受控制地一抽。
周晨钟道:“再开快一些!”
叶锋临点头,接着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慕生。”
荀慕生抬眼,“什么?”
“给陈叔打个电话吧,让他去看看文……看看迟玉现在怎么样了。”
荀慕生拿着手机,心烦意乱,仿佛等待着一场审判。
管家在电话里说,迟玉没事,已经睡着了。
“睡着?”周晨钟蹙眉,“你们给他准备了药?”
“没有。”荀慕生道。
“那他怎么睡得着?”周晨钟气得眼眶泛红,“他根本不是睡着,他是晕倒了!”
荀慕生直起身子,瞳孔紧缩,“什么意思?”
周晨钟掐着太阳穴,声音发抖:“你们这样对他,我……”
叶锋临也意识到情况严重,劝道:“周叔,您慢些说。我们马上就到了。”
“他情况最不好的时候,没有安眠药和其他治疗抑郁的药,就根本无法入睡。”周晨钟自责到极点,“你们把他关起来,逼问他关于文筠的事,你们根本不明白,这简直是要他的命!”
荀慕生呼吸渐急,“周叔,您说清楚!”
周晨钟摇摇头,“你们自己去看吧,看看他现在的模样。他的中队长把他交给我,我看着他从最糟糕的状态中慢慢走出来。8年了,你们肯定不知道,8年前的他,不仅有非常严重的心理问题,身体也因为用药过度,而比寻常人虚弱许多。这些年下来,他身体差不多恢复了,心理问题却走向另一个极端,但好歹……”
周晨钟长叹一口气,“好歹他活得像一个正常人了。”
车里突然寂静无声,荀慕生双唇抿成一条锋利的线。迟玉羞涩的笑容挥之不去,那天提着柚子茶进屋,似乎还唤了他一声“慕生”。
可是……
“现在。”周晨钟再次开口,语气异常沉重且无奈:“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救他,也不知道他还愿不愿意活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