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听出了敕棍的疑惑,他内心倒不是特别在意。
本来鸦国贫富差距就大,他早已对这样的惊诧习以为常,甚至还有些自豪——“因为他学习很好,我不知道你念书的时候有没有政府扶持,我弟弟念书的时候是扶持贫民第二年,他考进去的。”
敕棍对这项政策没有印象。毕竟以他当年的家庭环境,并不需要考虑这方面的问题。他至今也不知道叔叔婶婶到底是真的能维持当时的生活水平,还是靠父亲做毒品生意赚来的钱才能享受到温饱。
敕棍对这个学校确实有印象,不过一般情况下他不会回忆。因为它留给他的是一个一个漫长又无助的夜晚,他蜷缩在学校旁的教堂里,因为目睹的鲜血和死亡而瑟瑟发抖。
这样的冲击大得盖过了求学生涯的所有美好。
其实在那么多年的红鹫生涯里他也很好奇,那些毒枭到底知不知道红鹫队里有一个他们合作伙伴的儿子。他们会不会好奇这个斩草却没除根的小家伙跑到哪里去了,会不会一直都在搜寻,却始终一无所获。
他曾经觉得有一个毒枭父亲是他人生最大的污点,可是到了今天,他所痛恨的只是毒枭这一个刻板的标签,痛恨的只是杀害他叔叔婶婶的那些人,而痛恨他父亲——不,他对他父亲没有印象,他又如何能对其燃起明确且尖利的恨意。
偶尔他也会迷茫,如果进入红鹫战斗并不是因为所谓的正义,而是因为内心那种无处宣泄的仇恨,那他到底做的是对还是错。
有时候人并不一定会随着年岁的增长而想清楚更多事情,恰恰相反,他们会开始思考一些年轻时从未想过的问题。
之所以他们不会因此动摇和改变,也不是因为他们得到了答案,而是懒得再去追寻。
时间是会让人变得麻木和冷漠的,这是多么可喜的事,又是多么可惜的事。
第74章
告别寂静无声。
敕棍从一个边缘将阿福送到另一个边缘,从天亮开车到天黑,可阿福觉着就是一瞬间的事。刹那太阳就变成了月亮,被阳光照得反光的万物也幻化成点起的灯光。
在靠近四满的一段无人路上,敕棍腾出一只手伸向阿福。
阿福握住了它,握到他们开出这一片小林子。
阿福的胸口闷得难受,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想扭头看一下敕棍,又怕敕棍的表情让阿福的情绪无处可藏。
当他们到达最后一个关卡时,敕棍松开了手。他们在警戒线外停下,敕棍又交涉一轮后,将阿福带过了警戒线。
敕棍终于对他说——“我就送你到这里了。”
阿福往前走了两步,回头看敕棍身后模糊的黑鸦。黄色的警示条和栅栏横在小路的中央,却又像横在两人之间。
阿福咬了咬牙关,给了敕棍一个拥抱。他很想说谢谢你,谢谢你带我到四满,谢谢你救过我的命,谢谢你对我说喜欢我。
可他不敢说啊,他怕一发声,眼泪就要出来。
敕棍也抬手捋了捋他的后背,而后又笑了一下。
阿福想起在很久之前他也是这样看到敕棍的表情,那是他第一次来到敕棍的公寓,他的面前还摆着红鹫饭堂的鸡腿和饼,而敕棍在问他要不要大麻。
灯火列成两队,通向四满的深处。阿福便换了另一辆要往城里去的军用皮卡,车子发动时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敕棍则在晃动中扭头离去。
他确实跨过了境界条,然后钻进了车里。
阿福注视着他的车倒退再掉头,而后如与皮卡竞赛一半,努力赶在对方之前把彼此甩掉。
阿福和一群黑鸦挤在一起,似乎有人问他几句话,他也回答了几句,但他完全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他把脸埋在双手里,用力地搓了搓。直到有人递给他一根烟,他才把林子的味道挤出肺腔。
有人说鸦国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因为这土地能吃人,也能长出金币。来到鸦国找金子的人都回不去,因为它要不被榨干了你的鲜血鲜血,要不你就被膨胀的欲`望和贪婪吞噬殆尽。
也有人说鸦国是一片贫瘠的土地,因为这里除了罂粟种不出别的作物,它和富饶的古田就隔着一片荒地,一面是斑斓繁华的灯火,一面却万籁俱寂。
好像连声音都被土地吃掉了,这可怕的地方什么都能吃进肚里。
可为什么阿福还是能听到别的声音,那声音是金豺扯着脖子嚎叫,是红鹫扑闪翅膀尖啸,是黑鸦成群,发出鼓噪的声音——这都是生命,那土地怎么没把它们也吃尽。